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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不是你们的儿子吗?”
田家远愤怒了,铁青着脸,“如果你们不去,我今后就不回这个冰冷的家了,虎毒尚且不食子!”
他气冲冲出门了,细雨如泪,冰凉的,泪水如雨,止不住,冷热在脸上交汇,模糊了田家远的视线,悲从心起,呜呜……他哭了。
那雨不大,却斜性,不紧不慢,竟然下了一天,那一天贾家沟人心湿了,凝重笼罩着贾家沟,中午时分,朱春秀娘家人,驾乘着六辆马车,大人小孩一大堆,浩浩荡荡从贾家沟庄子西头迎风而来,那阵仗气派非凡,到了田家兴门口,纷纷下来,朱春秀的父母那时还算硬朗,虽然白头发不少,年岁不超过七十,他们一下车,没有停留,直接往屋里去,看到的是病入膏肓的朱春秀还在挣扎,田家兴大舅子朱和平、二舅朱和声、三舅子朱和群、四舅子朱和安象一把叉,在看完妹妹之后,知回力无天,就从人堆中把田家兴叫出来,就在门口空地上,那时田家还有个小土坯院,篱笆,很小,但很温馨。
“事已经至此,我们也就不说什么了,我们家情况你也知道,我们就这一个妹妹,我们也不在乎仨瓜俩枣,没有钱你吱声,要多少开个价,我们妹妹生前身后事,要风光大葬,三年内不许娶妻,否则,后果你清楚,我妹妹走到这一步,是她命数,我们也没有办法,你在我们眼里,还算个好男人,按我们要求做,今后不会为难你,今天我父母要留这儿,我们马上回去,倒头你再通知我们,送信的是你兄弟吧?人不错,事后如果你同意,我可以带他到朱水镇谋生,至少比你们这儿强!”
说话的是朱和平,朱家老大,他常常越俎代庖,其他兄弟听他的,他们是他带起来的,四十岁上下,微胖,留着性感的小胡子,他们四兄弟,有四只虎的名号。
从中午以后,田家就跟走马灯似,人一拨接一拨,本队的、各个生产队的、公社的,这是冲着钱震祖的名头来的,贾云龙和梁修身以及孙爽、陈仲秋、张金梁悉数到场,李金亮早上来过,这会儿又来,平时寂寞的小院,实在盛不下这实的和虚的人情,只得一拨接一拨。
,!
傍晚时分,雨住,风起,阴森森的哭声就随着朱母那声叱咤之音,弥漫开来,不用说,朱春秀驾鹤西去,火纸味从那个小院弥漫开来,棺材没有到,白布是三木公社供销社亲自送来的,棺材不敢草率,派的是木匠李国声去的,钱是从朱母那里拿的,足够多,一块吊了多年的石头掉地上,田家兴没有子嗣,且他父母双全,朱春秀只能占据堂屋偏西位置,靠近笆障,一堆稻草,一盏油灯,田家兴半跪半坐,朱母嗓子哑了,只得着人送朱家父母回家,并请朱家兄弟明天奔丧。
头天不住点,第二天晒破脸。
这样的农谚,很是实惠,田家兴、田家远以及他们四爷的儿子一起守的灵,那一夜孤寂漫长,不过,天再黑,有天亮的时候,运再糟,有改运的时候,李宜忠在人堆里,跪着磕头时,那只他收了近三年的鞋,掉了出来,许多人都看见了,尽管被报纸包包裹裹,但鞋形却无法掩盖,他慌了,那是烫手的山芋,头脑一时空白,许多双眼睛盯着。
“李队长,你的怀里什么宝物掉下来了!”
有人的嘴比刀快。
他感到愤怒与羞辱,“多管闲事多吃屁!”
他不慌不忙拾起,并揣回怀里,然后旁若无人站起来,拍拍手,退回人堆里。
这是平静的水面,激起的一朵浪花,很快就波平如静。
人杂语响,且这种事情下,每个人心生苍凉,躲不过,谁都有这一天。
红红的太阳映在天边,她妩媚,宛如女人,那张朝气蓬勃的脸,让人意气风发。
这时,吹唢呐的一帮人急急而来,先要安排吃饭,最后才调嗓子,李宜忠站了一会儿,人进人出,人很多,却没有人理他,抬脚要走,一直跪坐在灵堂的田家兴喊了一嗓子,“李队长,别急着走,有些事还得你帮忙!
你先帮我把小木匠贾令才找来,一会儿棺材到了,开扣、钉寿钉这些事他懂,还哭丧棒的尺寸等,白纸、白布、香烛、老盆、茼这些一样不能少,拜托了!”
一句话是主家态度,他走不是,坐不是,这会儿人如潮水往上上,“我去去就回,方便一下!”
他怕鞋再掉出来。
“你不用了李国声,还用小木匠?”
走几步,李宜忠又折回去。
“李国声粗针大麻线,买个棺材还行,朱家那头门户,我怕人家挑理,小木匠就不同了,你懂得!”
他刚到家,还没来得及推开门,那撩人魂断人肠的唢呐声,就激激如潮吹响,撕裂人心,高亢、激越、低沉、哀婉、哭音、撕扯……冲撞人的耳膜,如泣如诉,那拉长的音符,象拧捻的细线,细如发丝,再拉就要断裂,承载太多,断裂成尘埃,掉在地上,那种土味就弥漫在贾家沟,象小河淌水。
烟要消,云要散,高潮迭起之后,一切如同尘埃要落定,朱春秀年轻的生命,还没有舒展的张力,就这样香消玉殒,象烟一点点散去,深埋地下,腐烂,成了一堆白骨,这个世界她来过,不曾留下半点痕迹,就消失了,人如草屑。
坐在车上,木头车,没有档位,不能自走,简单机械,靠人力摇,这就是李子国的人生,不能走,承载的白眼,已经司空见惯,当他要通过换亲来结婚时,贾家沟还是炸了锅,一时间各种跟风而起的谣言在弥漫,他那东西长得正不正常?是什么女人温吞吞甘愿吃这样哑巴亏?今后李子国靠什么生活?……这些问题,完整而系统被提出来,应当说这些无事可干的人挖掘能力特别强,最后汇总回到原点,一向稳重的李春堂显得焦躁不安,面对质疑,他困惑了,的确出乎他的意料,他把严重的问题简单化了。
直到相貌普通的程莲踏上这片她要为之奋斗一生的土地,作为这个家的掌家人,还在一堆鸡毛里扒找,想要逐一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,齐不齐,一把泥,有些问题确实存在,不解决就搁浅,有些问题根本不值一提,拖,拖出经验和方法,它会在岁月行进中发生逆转,有些甚至坏事变成好事,这让人慨叹,生活改变了人,更教育了人。
程莲没有什么文化,文化对于这个普通家庭来说,如果没有,影响不大,如果有,那是锦上添花,相貌一般般,正常人,没有超于常人重点,到了婚嫁年龄,只是家庭简陋,母亲早年病故,父亲一人拉扯三个孩子,缺少母爱,联姻只不过是改变弟弟的生活,她依旧,身边多个要伺候的男人,她现在最揪心的不是别的,话可以糙:李子国那东西,正不正常?能不能为程莲所用?羞于向人道及,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,包括生他养他的李建洲和王巧珍都说不清,小时候穿着开裆裤,看着还正常,现如今要过日子,就不能马虎,问李子飞,他摸摸头,一句“不知道!”
,差点儿让李建洲跳起来,“你怎么会不知道?”
他们一直形影不离,但李子飞确定不知道,在懂得男女有别的年龄,他们就相互有了隐私,这种难堪的话,实在是不敢问,不能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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