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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这一辈子做的孽够多了,但从没有一次,詹盛言这样为自身感到羞愧。
他听见她远远的哭声,情不自禁深叹了一口气。
另一头的卧房里有一张小床,书影湿淋淋地扑倒在床边痛哭,哭得羞耻不已。
就仿似有什么从肠子里扯着她、拽着她没命地奔逃,直至迎头而来的轰隆一声,她的羞耻在黑咕隆咚里一下子撞翻了,也缓缓地摸清了另一个羞耻——男人们的羞耻。
最先浮起来的是父亲,书影打了一个噎,她乍然有悟,父亲在受刑前叫她蒙住眼睛,其实不单是在保护她,更是在保护他自己:他想保护自己不被她看见。
没有一位父亲愿意让女儿看见这副模样的自己,没有一个自尊自重的男子愿意把如此的丑态展览于人前:赤裸、破碎、衰弱、无助,命运一寸寸压低,而他既不肯松手,也无力还手——就像眼下的詹叔叔。
书影还在哭,但哭的已不再是自己,是父亲,是他……难怪那个诏狱的头子管她叫“刑具”
,她就是他的刑具。
他曾通过所有其他的刑具,犹如生铁通过火,它们都没能够从他身上剥离的尊严,她却拿自己这一双明晃晃的泪眼、拿对他真心实意的怜悯毫不留情地取走了。
她错得太离谱了,她要真可怜他,就半点儿都不该可怜他。
“影儿……”
书影一惊,她从臂弯里抬起头,但见不知何时詹叔叔已摸到她身边,他穿上了衣服,但浑身仍散发着冰凉的水汽。
他扶着一条腿在脚踏上拙笨地坐下,蒙有一层白翳的眼睛眨动了几次,每一次都很慢。
“叔叔不该这样对你,不关你的事,是我自己——”
“叔叔您别说了,”
书影强行压服了再度涌起的呜咽,她连连摇着头,“您不用说,我明白,我全都明白。
是我不好,对不起叔叔,对不起,我只是太想念爹爹了,在您身边,我就能离他近一些……”
詹盛言想说些什么,最终却什么也没说。
他只是拿手找到了她潮湿的脊背,在她背后摩挲了两下,仿佛在摩挲一只受伤的小动物。
他们和解了。
尽管书影仍没有找回那个她所熟悉的詹叔叔,但詹盛言已不再是个全然的陌生人。
他对她很温和、很客气,也极其照顾她的感受。
为此,他甚至愿意主动请求她的照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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