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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没有发作,很多事不必言明,留有余地总归最好,他取下扳指,拧着和扳指相连得严丝合缝的皮肉,像是剥除他身体的一部分,套进李重萤细细的指根。
李重萤好奇地将指尖嵌进那些空荡荡的富余,恰好两指宽,“好宽。”
她高兴了一下,旋即又略带沮丧地说,“爹……父皇,我戴不进去。”
“收着吧。”
“尚衣监的奴才,入了秋就倦怠了,做事不上心。”
那宦官说,李重萤坐在上面,由上自下地俯视下去。
地毯是宝蓝的波斯地毯,密密匝匝滚着雪浪般的纹理,而在海潮之上,立着一条清瘦的小桥。
桥说话了,语气阴阴的,“欠些敲打。”
皇帝散漫地摆了摆手,浑身充盈的精气神倦怠下来,“那你说,要怎么处置?”
宦官于是向上抬了脸,雪白的一张,轮廓间依稀有西域那边胡人的影子,嘴唇猩红,唇珠饱满,两只眼儿弯得像月牙。
李重萤正把玩着扳指,这么一对视,骤然吓了一哆嗦,那双眼珠竟是水银般的,剔透干净的清,一黑一白嵌进深深的眼眶。
他是半个瞎子。
没有丝毫人气儿,像个吊死鬼的美貌瞎子。
他紧紧盯着李重萤,口中吐出两个字眼。
一瞬间,寝殿里弥漫着很微妙的寂静,喉咙被河滩里的烂泥黏住了,她分说不得,两只手掌汗涔涔的,被皇帝握在手中,将他的掌心也裹上一层黏腻的冷汗,她摇头,带点讨饶地说,“没、没有……”
宦官安静地看向她。
“……就按你说的办。”
皇帝说,“下去吧。”
皇帝叫他下去,他也没有行礼。
吊死鬼,桥,宦官。
在这一刻,吊死鬼挣下绳索,要去杀人了——李重萤要跳下去,却被皇帝提住臂弯按回来。
她在书堂读了小半年的书,识字不多,却读了一本和女德女容毫不相干的杂书,人便也从混混沌沌中清醒许多。
因此她知道吊死鬼要去做什么,是让人在人间提前走一趟刀山火海呢。
可是,不应当是罪有应得的人,才会受最苦最痛的刑吗……?没有做过错事的人,也要承受这种痛楚吗?书上说,在八寒八苦地狱受过苦难的人,洗去了肉体凡胎的罪孽,业越重,情越深,堕地狱、作饿鬼、转畜生;业越轻,情越浅,往生于三善道。
好人享福,坏人被推进火炉里重锻,无论是畜生还是人,是饿鬼还是圣人,只要洗过漫身的尘土,来生便可以洁净无瑕地投胎。
“唉,小丫头,哭什么。”
皇帝擦了擦手背的泪珠,“朕都给你报仇了。”
“这是报仇吗?”
她壮起胆气去推他的手,推不开,绝似一面热烘烘的铜墙铁壁。
李重萤撒了手,还是不大甘心,在他怀里龇牙咧嘴地扭来扭去,两鬓整齐留下来的垂发接二连三地甩到皇帝脸上,“我要回去了!”
“不是来给朕侍疾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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