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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内心挣扎了一番,觉得雁儿已心智成熟,理应着实相告,便咬牙切齿道:“蔡锐那厮说金贼当诛,将师父、师公,还,还有我爹三人……曝尸城门,示众三日……”
虽早已做了最坏的设想,但秦怀安说出的每一个字,依然如利刃般扎在燕娘心肉上。
往上不说,她蒲鲜家这两代人皆生在登州、长在登州,一直安分守己、乐善好施。
蒲鲜凤鸣一诺千金,几十年来从未扩地蓄奴,凭何谓之“贼”
?蒲鲜玉鹏更是自小穿汉服讲汉话,醉心诗棋琴剑,何来金、汉之别?
栖霞山庄保境安民在所不辞,家族多少男儿命折沙场。
太平时人人敬他们一句“庄主”
、“少侠”
,大厦倾颓后竟落得这般下场。
思至此处,她悲恸不已,再也无力支撑,瘫坐在沙头涕泪交垂。
“他们一生无愧于人,青天可鉴!”
秦怀安在她身边坐下,擦拭着她眼角,“你放心,我寻你三日无果,便把散落的物件拿去变卖了,正好在城门清理前赶到。
我将师父、师公、和我爹的尸首从团头那里赎回来后,找了个板车将他们一路拉回山庄,在后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下葬了。”
秦怀安说得轻描淡写,燕娘却越听越难受——他当年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啊!
当时的她在半亩园躺着热炕、吃着饱饭,而她的怀安哥正在海对岸饿着肚子找她。
东奔西跑,只身拖着三个成年人尸身,一路走回了栖霞山!
“是我的错……都怪我当年说错了话,让蔡锐那厮起了疑心……本来这一切都不用发生的!
本来我们一家人可以团团圆圆的!
都怪我,我……”
她拽着他的衣袂,埋首其间,啜泣不已,“怀安哥,我对不住你……”
“你当年丁点儿大,这种恩怨何必往自己身上揽?若真要论,是我对不住你,雁儿。
若是光阴逆转,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你一人留在海滩上。
这二十年里,我无数次午夜梦魇,醒来恨透了自己,恨自己把最后的家人弄丢了。”
他像小时候一般捋了捋她的发髻,“还好苍天有眼,你不仅平安长大,还轻功了得!
方才我都没察觉你来,想必那世外高人定是待你不薄。”
燕娘回道:“我有姜老太养,有师尊教,如今在林家班有钱挣,怀安哥又何必自责?”
“林家班?”
秦怀安带着些许鄙夷道,“就是那个路岐人戏班子?你武功造诣不俗,怎地委身做一戏子?可有受苦?”
燕娘心头一紧,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脚踝上的金环。
隔着裙摆和靴袜,这玩意还是如此冰冷、沉重、又膈应,将人似牛马一般牵制得浑不自在。
面对唯一的家人,她欲言又止,只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女儿家抛头露面终归不好。”
秦怀安道,“待回扬州,你可愿跟我过?我家中尚有一间空屋,两个孩子进了学堂,你嫂子也正愁白天没人解个闷呢!”
四方宅院,几株花草,一缕炊烟,檐下有人一起煮茶对谈,出门在外总有一盏灯火为她而亮——这样的日子她奢望已久,但现在还不是时候。
“我下山入世乃一意孤行,就是为了寻你。
如今亲眼见到你幸福安满,我也该回去找师尊领罚了。”
燕娘道,“哥哥方才问我有没有受苦?有,怎么会没有!
师尊她老人家甚是严厉,好脾气全给了她养的那群白鹤,倒教我跳殿顶上清理那些扁毛畜牲的粪便。
冬练三九,夏练三伏,她一天都没让我闲着,动不动就按着我的头让我抄经书,十几年如一日,还不让我吃好东西!”
讲到师尊时她破涕为笑,心中甚是思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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