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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刺史微微一笑,举杯噙了口酒,不再与她争辩:“说了这半日,嘴巴都讲干了,却迟迟不见少主,兹事体大,具体如何定夺,我等还是要问过少主的意思。”
“那是自然。”
戚长缨朝左右妙尼使了个眼色,不到片刻,一个矮瘦的粗使汉子推着一把木制轮椅款款入堂,轮椅上赫然坐着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戚家少主,惊骇之下,一个个相继起身,语声未起,眼眶先红。
“这这这……”
郑刺史快步上前,目光落在少主的腿上,激动道,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“一点小伤而已。”
戚寒野握住他递来的手,紧了紧,“郑伯,许久不见。”
“可是皇帝害的?”
郑刺史关切的目光将他遍身逡巡了遍,拧眉愤愤道,“人也消瘦了不少!
听说你在京城遭了囚禁,老夫先还不信……”
戚寒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,先截断他话头:“郑伯,方才你们说的话,姑姑已命人向我转达,我这儿亦有几句心里话,想与大家说。”
郑刺史抹了抹湿润的眼角:“好,好,你说,你说。”
“诸君。”
他就着郑刺史的手,以单脚做支撑,勉力站起身,目光一一扫过堂上所有人的脸庞,高声道,“今日你们能来,这份蹈险回护的恩情,寒野感激不尽。”
“少主言重。”
“我们之间何须谈什么恩情?”
“少主有命,就是刀山火海,我等也照入不误。”
“是哪个不长眼的孙子伤了少主的腿,我申某第一个不饶他!”
大伙儿七嘴八舌,你一句我一句地嚷嚷开。
“这是第一句。”
戚寒野笑道:“这第二句,寒野想说,戚氏施恩,从不计回报。
我与诸位是兄弟,是朋友,是亲人,这么多年来你们尊称我一声少主,我勉为其难地应下,但绝不意味着你们是仆我是主,我戚寒野何德何能,敢号令群雄?”
话到这儿,就有点不对味儿了。
戚长缨心生不妙的预感,上前一步拉了拉他的袖子,低声警告:“侄儿慎言。”
戚寒野冲她微笑颔首,最后道:“难得相聚,这最后一句话,空口白牙的,寒野怕说得不好,有意借曲抒发,只不知此间可有琵琶?”
戚长缨面露难色:“倒是不曾提早备下,不如先谈正事……”
“巧了,我这儿刚好有把凤尾琵琶,只是不是什么稀罕材料所制,不知能不能入得少主法眼。”
堂下一人适时插嘴。
戚寒野看清那人,调侃道:“耿兄好音律,众人皆知,能让你爱不释手带在身边的,必非凡品。”
“过奖过奖,少主一手琵琶出神入化,能被您抚奏一曲,是它的造化。”
戚寒野瞥了戚长缨一眼,笑盈盈接过,调了弦,伸手请戚长缨入座:“姑姑怎么不坐?您放心,侄儿这一曲,耽误不了多少时间。”
戚长缨揣摩不出他的意图,但当着众人的面,也不好冷脸驳斥,遂耐着性子落座,倒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庭外月色溶溶,水银泻地,两棵团团蒙蒙的菩提树投落下摇曳的影子,如两朵暗藏诡秘与危机的黑云。
远处嘈杂的人声变得模糊,时浓时淡的香火味也被风带远,一切都静了下来。
在这刻意维系的寂静中——
琵琶声陡起,如雷如霆,十万伏兵齐出阵,力拔山兮气盖世。
琵琶声转抑,如泣如诉,时不利兮奈若何,无定河边垒白骨。
一曲终了,满座怔忡。
戚寒野再撩一把弦,众人方惊醒回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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