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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仔细勘察了梁兴甫每次犯事的地点,都在舆图上标出来,试图找出规律。
脚磨地有印,嘴喘气有味,他只要还是个人,肯定会留下点什么。
我终于发现:他每次犯案,附近必有水井。
金陵原来战乱频繁,很多水井都有密道相连,这样围城时不用担心没水。
过了那么多年,大家都差不多快忘了这回事,没想到他还记得,用这些井道来回移动,难怪官兵都捉不到。
“我立刻把这个发现告诉我爹,并设计了一个诱捕之计。
我爹大喜,立刻着手安排人手,三天之后果然把他围在了冶城山上。
我爹身先士卒,划伤了他的面孔,眼看凶顽即将完蛋,可柏川桥那边的火药库突然爆炸,举城皆惊,梁兴甫趁机重伤逃走。
“我本以为这是他运气好,可再一查,发现火药库的爆炸十分蹊跷,而且颇多线索与我爹有牵连。
我跟着我爹,发现他竟然把梁兴甫藏在清凉山下的一座寺庙里养伤。
我十分惊讶,质问我爹为何这么做。
我爹说他当年在江湖上混时,曾与梁兴甫有旧,故而冒着偌大风险留了他一命。
梁兴甫伤愈之后,便自行离开了。”
“令尊怕是没说实话。”
苏荆溪评价道。
“我自然知道。
可他既然不想说,我也懒得问,只是多问他讨了些钱喝酒。”
吴定缘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,“当时梁兴甫离开时,说了要报答我家的救命大恩。
没想到他现在恩将仇报,竟一心要杀掉恩人全家。”
“也许……他不是以怨报德,而是真心相信,把你们全家超度升天才是最好的报答。”
“这也太荒唐了吧!”
“我知道的一些病人,跟梁兴甫差不多。
他们有自己的一套道理,并沉溺其中,执着到了极致,在世人看来便是疯的。”
“好了,好了,不说他了,越说越晦气!”
吴定缘晃了晃脑袋,“现在到你说了。”
苏荆溪偏了偏头,仍旧用前额贴住胸膛。
她的声音不同于平时的冷静或温柔,就像被掀去了一层湖绉纱面,露出了真正的质感:
“我那一位手帕之交,名叫王锦湖,是苏州长洲人氏,是个极聪明的姑娘。
我与她在同一位老师手下修习岐黄之术,因此相识,可以说是情同姐妹。
锦湖在医道上的天资远胜于我,假以时日,必是义妁、鲍姑、张小娘子一般的人物。
我们经常叹息世人偏见太重,女子为医者少之又少。
而受制于礼法,太多女子没法延请男医师诊治,以致香消玉殒,实在可惜。
在入学那一年的乞巧节,我和锦湖对着明月立下誓言,他日学成,在苏杭一带开个女医馆,我们都是坐馆,一边设帐收徒,一边治病救人,教江南女子再无疾病之苦。
“可惜的是,她家里觉得,医道对女子来说终究是杂学,相夫教子才是正道,便在永乐二十年把她远嫁京城一家高门——若只是如此,也还罢了。
苏州与京城有漕河畅通,我与她时时鸿雁传书,可聊解思念之情。
锦湖甚至在信里勉励我,让我一个人把女医馆开起来,代替她去享受她所憧憬却再不能触及的那种生活。
我从字里行间,能感受到她在京城生活的苦闷,却无能为力,只能多写几封信去,希望能为她稍做排遣,聊解云树之思。”
“云树之思?什么意思?”
吴定缘插了一句。
“这是杜甫的《春日忆李白》:渭北春天树,江东日暮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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