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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德文听到一半,下意识看看外头的天色,又转回来,似乎难以置信。
“两位,这事吧……”
他努力想着措辞。
“不行?”
昨叶何的脸色沉了下来。
周德文连忙道:“不,不是不成,而是……怎么说呢,刚才有个老把式才从宛平县回来,他说京城让水给淹啦。”
“啊?”
这个回答大大地出乎了昨叶何与吴定缘的意料。
“这两天不是一直下雨吗。
那个老把式说站在卢沟桥上,能看见京城西南角被雨水泡塌了一角,露出好大一个裂隙。
外郭城墙尚且如此,里面还不知淹成什么模样呢。”
吴定缘狐疑道:“不是说北方干旱少雨吗?何至于把京城都淹了?”
周德文道:“这公子就不知了。
北方虽然少雨,可从六月到八月却常有大雨。
京城里头的沟渠涵洞又不似南京那么多,倘若来一阵瓢泼急雨,很容易便积水成涝。”
“就算如此,连城墙都泡塌也太夸张了。”
吴定缘在南京见的雨多了,也没见夸张到这地步的。
“这也不是头一回啦。
我记得永乐十四年那会儿,六月间连下了一整天的暴雨,一口气泡坏了京城十几里城墙,天棚、门楼、铺台损毁了十几所,就连御街都水深数尺,皇上差点出不了门。
灾后重建,我去各地办料就办了一年多。”
一说起来那次涝灾,周德文仍是心有余悸。
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空,忧心忡忡道:“今天这天气啊,跟十四年六月那会儿一模一样。
刚才那阵雨怕只是个开场,劝两位一句不如迟些进去,避上……”
“不用避了,这一场及时雨岂不正好!”
吴定缘打断周德文的话,霍然站起身来,双目放光。
既然局势不在掌控之中,那就索性搅得更浑一点。
周德文一怔,还要再劝,昨叶何已笑道:“咱们刚说要进城,就来了一场雨把城墙浇塌了,这不正是佛母显灵吗?周坛祝你只要把我们送进城去,旁的事不必管,便是大功一件。”
见两位贵客心意已决,周德文也不好坚持,只得吩咐伙计们备好一辆双辕轻车,挂上两匹大马,想了想,又从库里提了几捆杉木板条与一应铲锹工具,装在车上。
吴定缘赞道:“真个心思细密。”
——如今赶上城墙坍塌,周德文第一时间送备料过去,再合理不过,没人会起疑心。
吴定缘与昨叶何换上车马店伙计的葛短衫,周德文在前头赶车,三人趁着短暂的暴雨间歇踏上走料道,朝着京城宣武门方向赶去。
这一带几乎看不到高大的树木,起伏的丘陵上、道路旁覆着一簇簇斑驳的灌木。
在丰足的雨水浇灌之下,白色的山梅花、黄绿色的鼠李层层叠叠簇拥一处,本该是陌上胜景。
只可惜天空仍是阴沉沉的一片,给这些颜色涂上了一抹沉甸甸的铅灰,反添几许压抑。
越靠近京城,道路越发泥泞,随处可见水坑水滩。
好在周德文驾车是一把好手,配置又是双马拉轻车,这一辆车宛如游鱼一般东绕西钻,速度并不比骑马慢多少。
吴定缘坐在车上,忽然开口问道:“周老板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。”
周德文一扬鞭子,回头笑道:“公子所言不差,小老原是徽州府绩溪县人。”
“哦?”
吴定缘没想到他的乡贯居然是南直隶,“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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