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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缕鬼气依旧是一副穷酸的账房先生模样,手持一把算盘,毫无意义地拨弄着算珠子,道:“恨自然是恨过的,我那年十七岁,正畅想着同卿西的未来,一切戛然而止,我怎能不恨?但时日长了,便也不恨了,当时亲手捅了我一刀的便是他父亲的心腹,那心腹与我说是我误了卿西的前程,我一死,卿西必然登阁拜相,青史留名。
我一想,他所言不差,卿西不该为私情所误,该当走上高位,造福百姓才是,不然像我这样的孤儿将会愈来愈多……”
他停顿了下,续道:“我出生那年,家乡闹了蝗灾,朝廷的救济粮却被县官、州官私吞了大半,最终发放的救济粮远远不够。
我的父亲、母亲、姐姐、哥哥逐一饿死了,只余下我命好,在街头乞讨之时,遇见了卿西。”
他回忆着,唇角不觉上扬:“卿西瞧我可怜,欲要带我回家,当时我年不过七岁,卿西长我八岁,已是个少年郎的模样,我那时候想卿西生得这样好看,而我不但容貌尔尔,身上又长了虱子,一口便拒绝了卿西要我上马车的提议,更是避开了卿西的手。
三十里之遥,我宁愿跟在马车后面跑,亦不愿上马车去,我生怕污染了卿西的马车,更怕让虱子有接近卿西的机会。
“卿西是在游玩途中,我们相遇之地,离丞相府足有三十里地。
卿西不忍,下了马车,与我并肩而行,每每卿西一靠近,我便会离卿西远些。
因而,一开始,卿西以为我甚是厌恶他,只不过是为了活下来,才同他回家。
卿西出身富贵,皮娇肉嫩,三十里地走下来,足底俱是水泡,他父母亲一面心疼他,一面气愤他为了我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东西有所损伤,但卿西却坚持是他自己四体不勤的缘故,与我无干。”
“至此,我便在丞相府留了下来,因卿西待我好,我少不得要受些白眼,遭些欺负,但这些并无干系,只要卿西不讨厌我便好。
我每日都会仔细地清洗身体,唯恐自己再长虱子,有时候,特别是严冬,热水常常会不够,我只能用井水,即使井水较水缸里的水热一些,但在天寒地冻之时,仍是冷得很,但不洗不行,要是长虱子了,便不能去见卿西了。
我那时被指派做些粗活,双手的冻疮从未好过,是卿西亲手为他抹上药膏,又请了当时府中的账房先生收我为徒……”
说至一半,他忽而意识到自己说过太多了些,立刻致歉道:“道长,我已有许久不曾与人谈及过卿西了,一时控住不住,望道长见谅。”
“无妨。”
姜无岐眉眼慈悯地道,“人之常情罢了。”
“多谢道长。”
那缕鬼气说罢,一言不发,双目直直地盯着前方。
姜无岐心下了然,前方乃是陈卿西所乘的马车之所在。
过了约莫一个余时辰,天边现出一线鱼肚白,紧接着,那线鱼肚白逐渐蔓延开去,霎时天光大亮。
酆如归尚在沉睡,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,而那缕鬼气复又回了拂尘中去。
这马车夫已赶了两日两夜的车了,不可再继续,姜无岐予了马车夫一小块碎银,并请马车夫又新请了一马车夫来。
片刻后,马车恰巧路过集市,姜无岐欲要下得马车去,为酆如归买些吃食,但一有动作,酆如归便用力地将他压于身下,双手双足缠紧了他,令他动弹不得。
他不愿伤了酆如归,只能轻声唤道:“如归,你且先松开贫道可好?”
酆如归全然未醒,自是不会作答,仅将他缠得更紧了些,应是怕他弃之不顾罢。
表面上,是酆如归舍不了他,本质上,却是他舍不了酆如归罢。
他满心满眼装的分明只酆如归一人,酆如归为何却在本能地不安着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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