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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暄仍愣怔着,盯着巷口那棵已经焦黄的柳树,柳枝忽而随风摆动,几片叶子零落而下,继而是商铺前高高竖起,色彩明艳的幌子,行人忽然按住的头巾。
无形的风在这一刹有了形,谢暄眼睁睁地瞧着它到了自己面前,闯过口鼻,撩起他鬓边的发,仍不肯停歇,直到头也不回地撞上墙,散了力,最终只能堪堪掀起悬挂着的山水图一角,不甘地放下。
山水图的挂轴嚓地落在墙上的一瞬间,谢暄忽然起身,衣摆扫过无妄的手背,
“我不会相信你的。”
气氛凝滞,衣带窸窣,是无妄再次躬身跪伏,
“殿下,娘娘只是希望您能早日醒悟!”
“殿下!
娘娘一心只为殿下筹谋,是不会害您的。”
几乎已经快走到门边的谢暄忽然停下脚步,房间里越静,临街的嘈杂声好似从窗户外一下跃了进来,在耳边嗡嗡作响。
“无妄。”
谢暄原本清润的嗓音沉得犹如晨钟远去的嗡鸣,“当年第一次去见皇嫂,我害怕躲了起来,是你第一个找到了我,也是你从桌下把我抱出来的。”
那时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无妄的断眉,惊惧让小谢暄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,门外残阳的光被眼泪拆得七零八落,处处是泛着光棱,血红的,模糊的。
他被抱出来,粗糙的手指擦过眼下,又疼又惊,干脆放声大哭。
沉默少倾,也许无妄也忆起了当时,低低应了句是,这一丝迟滞让他始终冷硬的语调如冰上初化的水,虽是冷的,却也终于有些温度。
“后来我虽再没见过你,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。”
谢暄转过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无妄,“所以你也一定知道,八岁时,当我第二次在文华殿的小测中辩得他们哑口无言后,我就病了,无妄,我真病了吗?”
无妄撑伏在地上的手蓦然紧绷,谢暄扫过那些泛起微白的骨节,继续道,“不过我当时是真的以为自己病了,听话的按时吃药。
可奇怪的是我的病既不好转,也不恶化,就这么怏怏地拖着,只是再也无法集中起精力听讲学,更无力练习骑射,但我一直都没有怀疑过,只是怪自己身体不争气。”
但吃药可真的太烦了,谢暄有一次实在不想吃,就躲去了鸣玉的毓秀宫,皇后见状命人将药送去。
见皇后不在身边盯着,谢暄便称了霸王,蛮横地将送药的宫女赶出去,闹着让谢鸣玉替自己喝完交差。
那次他可把鸣玉给害惨了,皇后知道后,让他在毓秀宫的石板地上跪了两天,双膝养了半个月才能走路,而那名送药的宫女,再没人见过。
自那以后,无论是谁都恨不得一勺一勺地喂,直到碗底一滴不剩才敢端走。
“所有人都知道真相,除了我。”
“殿下……”
无妄的声音掺进了一丝沙哑,“娘娘她……是为了保护您。”
是啊,保护,他竟无言以对。
明明可以教他不要锋芒毕露,教他何为藏拙,可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无可挽回的方式毁了他呢?
从傅行简入狱,住在咸宁宫的那些日夜里,谢暄曾无数次想冲过去问她,问她为何一定是这样。
可每当那股激愤如爆裂的滚水一般浇上来的那一刻,却即刻化作冰霜淋在心口,是透进骨髓的冷。
以她的立场没有错,换做他人,也许把自己直接药死了更省事。
“总之你大可回去如实禀报。”
谢暄缓缓吐出淤积在胸口数年的郁气,心头却并不如他所以为的,撕破脸般的畅快,“我无法相信任何人,但如果现在非要做一个选择,那我选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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