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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做的烤红薯,不是像城里设摊在炉火上烤,用炉火太奢侈。
母亲在灶下柴火的灰烬里,埋下几只红薯,等到饭菜做好了,红薯也烤得焦焦的,软软的。
柴火和炭火烤出的红薯特别香,它是母亲的绝技。
但烤红薯再好吃,不可能餐餐吃,毕竟不是米饭啊!
“米桶里没多少米,只能夹杂着红薯一块吃呀。”
母亲叹气说。
东峰是老大,懂事些,不想吃也往嘴里塞,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,而他下面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则赌气不吃,哭着不吃。
爷爷和奶奶就把红薯饭里的红薯挑出来,自己吃红薯,给孙儿们吃米饭。
父亲和母亲也是这样,宁愿自己挨饿,也要省着一点点的米饭给几个孩子。
爷爷有时候在饭桌上忆苦思甜,说:“我十几岁讨饭的时候,连红薯也吃不到,有一年冬天在汉口的城门见有人烤红薯,那烤红薯的香飘过来,诱得我的肚子咕咕叫,可就是讨不到半个红薯。
那时我就想,这辈子要是天天有烤红薯吃,我就知足了。”
爷爷还想说什么,西峰打断爷爷的话,说爷爷你别说你的故事了,你那是旧社会,如今是新社会,新社会革命形势一片大好,反动派一天天烂下去,我们一天天好起来,可好起来了也没米饭吃呀!
南峰在边上加了一句:“到处莺歌燕舞,却是没饭吃,闹饥荒呢!”
爷爷一脸尴尬,父亲立即瞪眼喝住他们:“不懂事的小家伙莫乱说。”
大队书记、南塘上等人家的朱家过着吃红薯饭的日子,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,过着一年到头难得闻几回肉香的日子,可想而知其他百姓人家过的什么日子了。
少年东峰将忧思的目光从大河收回,把思绪从荒芜的世界收回,准备往家里去。
他刚刚站起身,就听到后面有惊惶的声音高喊:“哥,哥!”
东峰转过身,见是大弟南峰在水田对岸的山脚高呼他。
南峰精精瘦瘦的,一双赤脚沾满泥巴。
他穿件浅兰色的布衣服,补了几个补丁,补丁是深兰色的,与浅兰色的衣服有些不协调。
那衣服是东峰穿过的,东峰个子长高了,就把自己的衣服给了弟弟。
南峰大口地喘气,说:“哥,快些回家,爷爷不行了,奶奶让我们赶紧送爷爷去公社卫生院。”
少年东峰像受惊的小马驹,跳下河岸,沿着田坎往家里个没命地跑。
他一边跑,一边问:“爸爸妈妈呢?”
“他们去公社开会了。”
南峰说。
“妈怎么也去了?”
“妈是午饭后赶去的。”
东峰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“妈妈怎么要去呢?不会有什么事吧?”
他耳朵瞬间像灌满了风暴锐利的呼啸,除此之外,还有一种隐约的碎裂声,似乎来自窒息的胸膛。
风暴卷起他,就像卷起漂浮在水田里的禾苗,将他推向一个湍急的漩涡。
他拼命地站定,定定神,又像离弦的箭一样往家里飞奔。
他不再想别的,他的头脑已无法装下他这个年龄要装下的一切。
他比弟弟跑得快,他是一匹驰骋的燃烧的野马。
他把弟弟丢到后面去了,他要跑到风暴的前面去,要去救爷爷。
东峰的家,是青山脚下一个土筑的小院落。
那青山叫东山,林木茂盛,是他家的自留山。
那院子的围墙是土筑的,有很多处开裂,残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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