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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家庭配置,跟普通家庭还是有些不同。
我爸还是单身汉的时候,是J市国营机械修理厂的一名技术工,俗称“修车的”
,住在单位提供的简陋单身宿舍,每天穿着蓝色的连体工装早出晚归,在全国各地进场维修的大货车间埋头苦干,灰头土脸,一身油污是他下班时的常态。
婚后,姥爷担心我妈吃苦,出面找了厂长,协调了我爸的排班时间,从三班倒换成正常白班,厂里还破格给我爸分配了一套带院子的宽敞小套间。
我出生后不多久,国营工厂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,又是姥爷,把握风向,鼓励我爸考公:“书墨,你尽管去考,只要能考上,剩下的交给我”
,我爸是个满腔热忱的修理工,根本不理解姥爷的安排,最后在我妈的威逼下,不情不愿地参加了公路交管部门的招考。
等到进入体制内的第一天上班,才发现身边的同事,竟然全是本地的高干子弟,很快,工人下岗潮纷至沓来,原来的工友们多数都失业生活窘迫,我爸才恍然大悟,姥爷的远见和筹谋。
公路交管部门建立后的铁则,是三年一挪窝,不能在一个城市驻扎超过三年,所以从我记事起,我爸几乎都不着家,每个月只有两天的探亲假。
我妈一把试一把尿,一个人把我拉扯大,家里大事小事,都是我妈一个人扛,严母慈父,我爸扮演的是圣诞老人一般的角色,回家对我好是一顿亲亲抱抱举高高,问我爱爸爸还是爱妈妈,都是回答爱爸爸,因为爸爸不会揍我,爸爸只会哄着我,给我零花钱,给我买妈妈不给买的零食和玩具。
但,随着年龄增长,尤其是姥爷病危离世,我妈一夜白头,我也一夜长大,幡然醒悟,我爸这样的丈夫和父亲,是不及格的,我妈好像总是一个人,丧偶式育儿,丧偶式持家,一个人担起了两家的老人,让孩子在父亲缺位的环境中长大,永远是我妈,代替他照拂亲朋,代替他收拾身后的烂摊子,我妈,才是家里真正的顶梁柱。
让我爸先赶来,可能只是因为我妈更难请到假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,我认床,睡得很不安稳,姥爷当年离世前的惨状在梦里循环播放,血脉相承,梦里的我,搂着姥爷哭泣,三分恐惧,七分迷茫。
被轻轻摇醒时天刚蒙蒙亮,护士麻利地抽走了八管血,仿佛有先见之明,把整袋的医用棉签留在了床头柜上给我止血。
我摁着抽血点,看着血珠子一点一点把白色的棉签染红,右手肘的针眼,同样往四周蔓延了约五六公分的深紫色淤青,跟昨天的左手一模一样。
韦鹤祎这人看着人高马大,但有个弱点,晕血,入学体检抽血就差点晕倒,被群嘲了一学期,我手上渗出的血让他的脸色煞白。
我无奈,手摁在针眼上不敢动:“韦爷,说真的,我挺怕的,感觉自己可能,活不久了”
。
“呸呸呸”
!
韦鹤祎冲过来捂住我的嘴:“瞎说什么呢,我们梨大小姐龙精虎猛,命可长着呢,别说这丧气话!”
正打闹,我爸拎着行李箱走了进来,风尘仆仆,胡子拉碴,眼珠满是血丝,平日里话密嗓门大的北方大汉,此时却一反常态的沉默,只轻轻拍了拍韦鹤祎的肩膀,表示感谢。
我爸被黎天成喊出去,两人在过道上低声交流,很快他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签字笔,在一叠厚厚的A4纸上签了字,我注意到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,明明病区里空调冷飕飕,我爸却汗如雨下。
医院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,新入院又没有上头特别交代的病号,将成为年轻医生的练手对象,想必今天我就是那只“小白鼠”
。
黎天成的办公室里,几个师从她的研究生,埋头窃窃私语:“7号床的患者是我们的大二学妹,听说可能是极为罕见的急性晚期患者,意味着初次骨穿的难度系数飙升,是个不可多得的进阶实操良机“。
黎天成推门而入:“王雷待会穿刺你来,出血的控制不能掉以轻心,我先去协助王主任抢救25号床的患者”
。
“无菌骨髓穿刺包、75%酒精、2%磺伏、2%利多卡因、治疗盘、无菌棉签、手套、洞巾、注射器、纱布、胶布”
,双层医疗手推车固定在病床前,王雷医生在逐一盘点器械材料,看我盯着渗人的骨髓穿刺钢针,陈甜甜医生问我怕不怕,明明有点怵,我还在嘴硬:“横竖都是一针,权当自己是英勇就义的□□呗”
,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韦鹤祎坚持陪在我身边,倒是我爸,借口不忍心看,跑到病房外,不安地来回踱步。
以前我妈调侃过我爸,堂堂一米八五的壮汉,遇事就慌,外强中干,我不信,只以为是玩笑话,今天看我爸的表现,意识我妈说的可能是大实话。
还好我这人心大,走廊传来病患的鬼哭狼嚎,我还安慰自己,反正背对着看不见,咬咬牙挺个十几分钟就过去了。
穿刺部位在髂后上棘,王雷让我侧卧,双腿紧紧蜷曲,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用双手环抱住双腿,把头也往腿里塞,接着用戴着无菌手套的纤长手指,灵活地在我的骶椎两侧、臀部上方骨性突出部位来回按压,寻找到合适的下针部位后,铺好消毒洞巾进行皮肤消毒,再用2%利多卡因作局部浸润麻醉直至骨膜,这些常规操作都很顺利。
接下来是最难的环节,王雷算是这一批实习生里实战经验最丰富的老手了,胆大心细且手势灵活,他屏住呼吸,旋动针栓外的螺丝,将骨髓穿刺针固定器调到1.3cm,用左手拇指和食指稳住穿刺部位皮肤,右手持针从骨面垂直刺入,当穿刺针接触到骨质后,再缓缓将针头左右旋转,这个动作是在钻刺骨质,让穿刺针找到进入骨髓腔的路径,也是最考验医生技术的一个步骤。
往日听话的钢针总能自如地钻进患者的身体,一次常规骨髓穿刺耗时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完成,今天见了鬼,十多分钟过去了,王雷不停尝试转换角度,但进针的阻力还是逐渐增加,最后钢针直接卡死在骨缝之间,他的额头汗珠细密,指尖开始止不住轻微地颤抖,我能实时感觉到他的紧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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