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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两脚羊?”
苏蕴宜一时不由茫然怔忪,在她贫瘠单调的世界里,从来也未曾出现过这个词汇。
坐在一旁大石上的老妪正抻着舌头将碗底一点点舔舐干净,末了砸吧着嘴巴说:“北羯人打仗,若遇着军粮不足,他们是不发愁的,只把攻城掠地时掳到的汉人杀而烹之,用以充饥,这便是两脚羊。”
“我还听说,羯人把老而瘦的男人叫做饶把火,意思是煮的时候得多添两把柴火。
少艾妇人称为不羡羊,小儿则叫和骨烂。”
青年一边把陶釜内壁上的粥皮子刮得咯咯作响,一边漫不经心地说:“不过统称起来,便都叫两脚羊。”
一旁的病号们吃净了粥,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,说起自己在北境时的见闻——这头白骨露野,那头血流成河,生人自相啖食。
竟也都是寻常。
苏蕴宜呆坐听着,心中尚未觉出些什么滋味儿来,手上捧的那碗早已凉透的粥却好似莫名其妙地沸腾起来,碗壁忽然变得灼热异常,一阵一阵地烫着她冰凉的掌心。
林慧娘走出棚屋时看见的,就是苏蕴宜脸色发白,周身战栗,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。
眼看她手中的陶碗一斜,将将就要摔在地上,林慧娘忙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前,伸手稳稳接住了那碗,又顺势抬起另一只手,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。
“你同我进来。”
林慧娘说。
苏蕴宜麻木地操纵着这具失了魂魄的躯壳,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慧娘进了棚屋,木门掩上,天光从缝隙斜斜切入,漏了一地。
林慧娘倒了盏茶递给苏蕴宜,这茶也不知是拿什么树叶沫子煮的,苦涩异常,可到底唤醒了她的神志。
“方才我都听见了,他们说的话吓到你了?”
捧着茶,苏蕴宜茫然摇了摇头,“没有,我只是……我只是……”
只是不知道,原来在自己一味沉浸于姊妹勾心斗角、操心婚姻嫁娶时,有这样多的人正挣扎在生死线上,他们的肉体与嚎啕被滔滔长江水所隔绝,江左的贵人们听不见也看不到。
叹息一声,林慧娘道:“你不要觉得他们冷漠,都说宁做盛世犬,不做乱世人,既投胎在这离乱之世,不习惯这一切,便活不下去。”
“从洛阳逃到京口的这一路,期间不知有多少次,我都觉得自己要死了,幸而有褚璲相护,到底平平安安抵达了京口,得了这一隅安稳地。
如今能活着,听他们说着、笑着,我便觉得,这一生再好不过如此。”
苏蕴宜吸了吸鼻子,忽然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
林慧娘怔坐在原地,还没闹明白她究竟明白什么了,便见苏蕴宜霍然推门而出,重新端起了那碗已经冷掉的粥,在众人惊诧讶异的眼神中,仰头一饮而尽。
用力抹了抹嘴唇,苏蕴宜扭头看向林慧娘,“林姨,我接下去该做什么?”
·
石质的砭刀割开腿肚里的脓疮,腐肉翻卷,乳白的脓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沫飞溅而出。
男人吃痛,整个人如濒死的虾一般弓起身子疯狂挣扎,林慧娘大喝一声“把他按住”
,双手兀自用力挤压着疮口。
苏蕴宜半跪在地,上身前倾,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两条手臂上,这才堪堪制住男人的挣扎。
等到脓血挤尽,那男子瘫软在地剧烈喘息时,苏蕴宜收回双手,颤抖地抬起,这才惊觉自己两边的膀子酸软不已,竟如同被车轮来回碾过几遍似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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