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静静站着,二十几年来他
万春街的日与夜没有分明的界限。
暮色四合后,吊在高高电线上的路灯在搪瓷灯罩下晕出一团团昏黄,像被水浸过的蛋黄,渐变得不那么清晰,糊哒哒的,给棚户区高高低低的屋顶染上了层疲惫的淡金色,斑驳的旧木门、细碎的弹格路,长着青苔的水泥台被晕染出了几分温柔的味道,连弄堂口的简陋公厕的臭气都淡薄了许多。
电风扇缓慢地转着,贴在墙上的电影画报垂下来一个角,被风吹得哗啦啦响,上面三个鹅蛋脸的女演员,对着陈斯江笑得很灿烂。
斯江指着画报念:“外婆,那上面是万紫千红总是春。
1”
“嗯,没错。
斯江厉害的咧,像你小舅舅,从小认得好多字。”
顾阿婆一夸夸俩。
斯江倒很老实:“吾只认得三个:万、千,春。
外婆,侬顶顶好看了(你最好看了),为撒没上画报呀?”
顾阿婆挥着蒲扇仔细驱赶小飞虫:“不是说过好多遍了?只有大明星才能上画报,我和你阿娘、李阿奶这种,叫做群众演员,就是演演群众的,拎着菜篮子走过来再走过去,拍她们做玩具小汽车的时候坐在最后装装样子,累也累死了。
不过那时候也挺好的,只看脸不看脚,长得端正的都可以报名。”
“还可以吃食堂对伐?”
斯江小手啪地一合,摊开一看什么也没打着,叹了口气:“家里不用烧饭多好啊,食堂里大家都吃一样的。”
她就不用只吃鱼汤捣饭了。
“小霞子(小孩子)不作兴叹气的啊。”
顾阿婆的扇子拍在斯江脑袋上:“好什么好呀。
弄堂不开食堂大家吃什么,为钢元帅升帐让路,家家户户的锅铲全上交去炼钢了。
你小舅舅在旁边电影厂宿舍门口捡了根废铁皮去换钱,差点被当成小偷抓起来,才十岁,哪里晓得不好捡!
天天饿得跟狼似的两只眼睛绿油油发光。”
斯江帮着外婆把蚊帐放下来:“小舅舅真的吃过皮带伐?”
顾阿婆乐了:“他告诉你的?屁咧,他吹牛逼。
吃皮带的是我三哥家的老二,就是你扬州的七表舅,那几年自然灾害,树皮草根都吃光了,实在没得东西吃,他听人说牛皮吃了拉不出来,能顶一个月不饿,就啃了那么一截子下去,差点死了。”
这个“新闻”
斯江第一次听说,瞪圆了眼,啊了好几声才冒出一句:“这个表舅有点戆哦。”
“本来就是个戆徒,他运气不好,生下来发高烧,脑子烧坏掉,要不是个带把的,你三舅公老早把他淹死在马桶里了,后来也没用,家里实在没东西吃,整个人肿得跟吹了气似的,婚都没结就病死了。
白养了二十几年。”
斯江眼圈红了:“啊呀,他姆妈要哭死了哦。”
“怎么不哭呢,自己生自己养的。
她生了十一个,活了八个,已经很好了。”
“十一个!
?”
斯江惊叹。
“乡下人,除了种田就是生霞子(孩子),还能干什么?你的九表姨是生在玉米田里的,她妈妈拿镰刀割掉脐带,脱下褂子一包,割完一排玉米杆子才抱着回家的,所以小名就叫玉米。
还有你十一表舅,笑死个人,他家妈妈坐马桶,噗通一声把他给生出来了,掉在马桶里,还好捞得快,哈哈哈哈。”
顾阿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斯江很疑惑:“这个表舅小名叫马桶伐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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