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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马上就要过年了。
这大概是我从生下来以后所度过的、最简陋的一个新年。
正常情况下,从腊月里就要开始蒸年干粮,拿酵面头和面,发面,放到炕上蒙上棉被,等白花花的面团在热气中膨胀得软和和。
我们要蒸大馒头,蒸豆包,蒸花卷糖三角,蒸花糕年糕;过年要杀猪,将养得肥甸甸得猪架出来,五花大绑地,按住四肢按住头,几个人合力杀,猪肉一扇一扇地劈开,做酸菜白肉,做蒜泥血肠,大骨头棒子剁开,和干豆角一块儿炖。
今年我和父亲好不容易才凑齐六个“菜”
。
“糖蒜和韭菜花也算个菜嘛,”
父亲豁达地说,“想想,现在还有那么多人吃不饱肚子,我们这样凑啊凑还能凑齐六样,多好啊。”
他总是这样乐观,自从那些人革除他的职位,揪着他接受完批评后,他整个人都迈入了那种看空万物的态度。
和那些酗酒或自杀的同事不同,在确定被分到林场改造后的他,将刚产下弟弟的母亲安置在哈尔滨,他其实并不愿让我来这里,是我主动要求。
我担心他那条被打伤的腿。
父亲还嘱托我邀请隔壁的苏联阿姨一块儿吃年夜饭,他并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,而我也清楚,他做的这一切绝不是因为私心。
他只是单纯地可怜这个流落到此的人和她的孩子,就像您当初只是单纯地怜悯我,帕维尔老师。
阿姨来了,她还带了一袋子烤好的毛磕,是自己种的向日葵,也是亲手摘下来泡了佐料来烤,比我平时吃的多了一些甜味,她说因为里面加了一点点蜂蜜。
我很喜欢她的女儿,有着漂亮的金色头发和眼睛——她们是顺着中东铁路逃到东北的白俄,她的丈夫和亲人陆续死于意外,如今只剩下她,和一个女儿。
女孩已经有了俄语名字,却没有中文的,她想请父亲帮忙取一个。
我们围着火炉,一同烤着火,想着那些好听的名字和姓氏,金色头发的小妹妹趴在炉火旁,在吃一块儿热乎乎的玉米饼。
父亲为她选了一个很好的名字。
——白雪安。
瑞雪兆丰年,白雪报平安。
」宋茉合上日记本,她问杨嘉北,迟疑着:“我记得,姥姥好像……姓白?”
“对,”
杨嘉北打开行李箱,他拿到宋茉的安眠药,去卫生间,打开盖子,哗哗啦啦,全倒进去,按冲水旋钮,冲下去,“白雪安。”
“听起来有点像’白雪庵’对不对?”
杨嘉北探头,“很多人听这名字,都以为是寺庙名。”
宋茉问:“我记得……你好像说过,她住在漠河。”
杨嘉北说:“要不我带你去看看?”
宋茉:“啊?”
她刚刚吃完杨嘉北带来的油滋啦酸菜包不久,杨嘉北去餐厅里打包来了粥和一些青菜,都是清淡可口的菜肴——宋茉本来不太饿,但也慢慢地吃掉两个大包子,喝掉了粥和咸菜。
杨嘉北也吃,他吃包子快,几口一个,一口气六个,看宋茉手里还剩一些吃不下,他也自然地低头吃了。
剩下的一些,杨嘉北让酒店的人帮忙放进冷藏箱里。
宋茉还坐在床上,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。
依稀记得还是童年时候,外面天气冷,早起的时候赖床,不想起,奶奶就会让她继续躺在炕上,老人端了饭菜和包子过来。
让她坐在炕上,用四方的小桌子垫一垫,让她慢慢地吃。
这次也是,她洗漱完毕,还是困,就坐在床上吃完包子,看日记。
有一个词语叫做“精神内耗”
,宋茉倒不觉得自己现在这种情况算得上内耗。
她现在更像是空了,彻底地空了,只有一个耗尽油的灯,一个空荡荡的壳。
她的大脑什么都没办法想,只有无穷尽、望不见头的疲惫与劳累。
宋茉忽然读出这些日记本上上辈的联系,好像冥冥之中仍旧有丝线将她与杨嘉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——她确认,无比确认,在此之前,她完全不知双方长辈还有过这样的缘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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