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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时常梦到冬生。
茫茫白雾里,他站在奈何桥头,使劲朝我招手,一会儿用手搭在嘴边做喇叭状,向我喊着什么,就像我离开北岛时看见他在对面船上的时候那样。
我起先听不见他喊的是什么,有一瞬间又忽然变得清晰无比。
他朝我挥手说:“你要活下去,我们来世再见。”
不知谁递给他一个大碗,他仰脖一饮而尽,转过身朝桥上走去。
我想追上去,却不知为何动弹不了,只好用尽所有力气在背后叫他的名字。
他雾霭重重里回过头来,茫然地望向我的方向,却已经认不出我来……
我总是在这时候哭醒过来。
来世,来世会在哪里?我们怎可能再见?
我出嫁那天是雨过天晴。
旱了很久的八月,终于下了一场雨。
这样一个生死挣扎的夏天,办完了丧事办喜事。
石板巷连续办了三天喜事,未婚的姑娘一个接一个地匆忙出嫁,我这场便是第三场。
女孩子大约对新婚之夜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,红盖头,八抬大轿,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,鞭炮喧天中,新郎插着花骑高头大马而来,跟戏里演的一样。
我小时候亦不例外,只是长大了知道,现实的种种都会不同。
红盖头早不时兴了,也没什么迎亲队伍,傅家根本没有人来。
日本人打到了省城南面,路上大约是凶险万分。
所以几桌薄酒摆在石板巷里,只招待隔壁邻居。
舅舅熬夜给我缝制了一身旗袍,时髦的高领长摆,鲜艳夺目的红色。
配旗袍的高跟鞋还是傅博延零时去买来的,并不十分合脚,站了大半天,我必须略微屈膝才不至于痛得被人看出来。
宴席散去,傅博延叫了一辆三轮车,提上我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行李,一起回他的住所。
他租住在北山街后面山上的一幢小洋楼里,离石板巷颇有一段路程。
由于宵禁,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他的住处。
三轮车夫卯足了力蹬得飞快,风声呼呼,车轮溅起一路泥水。
渐渐出了小市民聚居的老城区,清波烟树的南湖就在眼前。
他喝了不少酒,一片清风里微醺地侧头看我,伸手帮我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。
我不习惯和他靠得如此近,不自觉地侧头躲过,而他弯着嘴角,只是笑。
终于上了山坡,穿过林荫掩映的石板路,到他住的小洋楼。
小洋楼面湖背山,楼下大厅有白玉色的旋转楼梯,他租住的那套房间就在楼梯顶端的走廊尽头。
他拉我进了屋,打开卧室的长窗。
夏日将尽,头顶的天空一片橘红色璀璨云霞。
湖上的风灌进来,窗前的白纱帘子迎风乱舞。
我放下行李,坐在床边脱掉高跟鞋,脚底钻心地痛。
他也脱掉外套,紧挨着我坐下来,低头轻轻帮我揉了揉脚,凑在我耳边问:“热不热?”
任谁也想不到,昨日还住在天水河旁臭气熏天的阁楼里,今日却搬到南湖畔的洋楼里,身边是另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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