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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必了,我这个人,送出去的人情就不需要旁人还。”
我嗤笑声,受着一群人的目光的注视,恍若芒刺在背,可我不在乎,我只觉得五脏六腑浑身筋骨都快炸裂了,血管里流淌的似乎不是血液而是旁的什么东西,那么滚烫,该是煮沸了的水,齐齐涌入心脏里,心脏都快炸了,呼吸有些喘不过来的样子。
有什么东西止不住地溢出来,我咬死了牙关也忍不住,粗暴地拿袖子擦过时见到一片刺目的红,整个世界都在摇摇晃晃着,要碎裂掉似的,不对,正在晃荡着的是我,我想,单膝跪了下去,天青正红着眼看我,眼泪一颗颗掉下去,沿着尖细的下巴滴落,圆润的玉珠似的,那么大滴,我从未她哭成这个样子,我真不曾见她真哭过,她向来都是满眼的泪,盛着满眼的泪却一滴也不掉,软着声要人哄的柔软姿态。
她咬着牙关,一张脸惨白,只红着张薄唇——咬得太厉害都咬出血了,她不肯哭出声,又像是方才那一声哀鸣耗尽了所有的力气,眼泪不要钱地砸下去,砸在躺在她腿上的人身上,这个时候他要是活着,定会心疼地拿手帕去擦人的脸,软着声拿哄小孩子的腔调心疼道:“唉唉别哭啊我的心肝儿,谁欺负你了你告诉爹,爹给你撑腰,要是爹错了,你看我不是来哄你了么?小祖宗诶你可别哭啊,哭的我心都碎了,你要什么我都给还不成么。”
可是现在那个人永远地合上双眼,再也不能为天青做点什么了,我甚至觉得可笑地想这老头子不会死,全天下死了他都不该死,可他就是死了。
“天青都哭成这个样子了,你怎么还不去哄她呢。”
我笑,摸了摸那人的脸,推了推他,想要他起来,他起来后会故作出风度翩翩的模样,随手抄把书画纸扇都能大杀四方,他能威风堂堂地护着我和天青,带我们杀出这重重人群的围堵,腥红颜色最配他嚣张散漫的姿态,他散漫的姿态和着杀戮是浓墨重彩的画。
“哥——”
我听见有人喊我,恍惚间抬头才觉出那人是天青,那喑哑得要碎裂的是嗓真不该是天青能发出的声音,她只该软着声和着幼年学习吴音的腔调,做出柔软的握不住刀剑的姿态,只该被人宠着惯着骄纵着,所求皆被人应许。
“老头子没了,他和白青莲厮杀时,被方式微刺杀,方式微被杀了,本来只是重伤而已,霄琅教的老道士偷袭,将被斩杀之时,霄琅教大弟子白青莲……”
天青说着顿了顿,扯着唇笑了一下,她拿满眼的哀看我,莹亮的泪落了满脸,像是一道又一道不伤皮肉的透明伤痕,笑容是再明丽不过的,就着这个明丽的笑她继续道:“霄琅教现任掌门白道长,给了致命一剑。”
“天青,你知道那不是我本意,我们二人本打算点到即止,现任掌门是我师兄,养育我十多年的师兄!
我师兄都死在你手里,这还不够吗?”
白青莲问,竭尽全力克制着,声音都在抖,语气里尽是惶恐,那种害怕失去什么的悲伤。
“你我之间,便如此发,我纠缠你这么多年,这下你可如愿以偿,求得解脱了,霄、琅、教、白、大、掌、门?”
天青笑了起来,就像方才哭得要把几百年眼泪落尽的人不是她似的,勾着唇笑时长睫荡了荡,抖落出最后一滴眼泪来,她很快便语气如常,声色里带着惯有的嘲讽刻薄,她冷锐起来,向来都是如此扎人的,刺猬一眼没隔着手的地方。
我抖了抖袖子,拿手擦擦人满脸的泪痕,好不容易把人的脸擦干净了,那边便有人道:“白掌门,这人已和你没什么关联,天若水这人,还是把他的头割下来再说吧,当年都说这个人是死透了的,可是你看,这人还活着,天若水不是什么好人,他养大的两个孩子也不是,白道长你便是为那妖女蛊惑,为了江湖大义……”
我笑着起身,甩出一把短刃,送给那为了江湖大义之人,那人拿短剑拦着,和几个人站在一起,一个一身黄衣红袈裟的人闯入进来,拉了一个和尚的袖子,朗声道:“善白师兄,大师兄闭关期间都说过此事不可插手,大家都跟我回去吧,少林寺不理世俗之事的戒律是忘了么?谁若不服,找我莲生就是了,还是说,想要一个个回去挨板子?”
那人笑嘻嘻道,扫我一眼,送我一个小友你保重的眼神。
“罗乾,此事,少林寺就此退出,你不该蛊惑善白师兄的,也不敢煽风点火弄这场所谓的除魔卫道,千毒宗已退出,花镜宫也没了,你是想放任罗刹教一家独大吗?还是说你能主动前去,除掉罗刹教?你口口声声说那女孩子是妖女,可她做了什么要遭受这般污蔑?”
“你们这群瞎了眼的倒是看看那女孩子的面容像是谁——”
莲生和尚高声道,我知道他想干什么,他大抵是怕花繁一过来场面更混乱,花繁要是出来了还不是人人得而诛之?或许也有同情的成分在,可是无所谓了。
“你凭什么要我们相信,莲生和尚,那个男人,和你的儿子花繁是有着纠缠着对吧,他定知道花繁在何处,不如好好拷问这两人,天若水养大的孩子定是妖魔邪教,那位长兄,可是修习了天残九法和蛇舞等邪教功法的。”
方乾厉声道,手里的剑径自指向我。
我恍若未闻,只是沉浸在这失去了一切的悲哀里,困在沼泽里一样动弹都动弹不得,我不知晓我叔父天若水当年为何背叛正道,我爹当年是掺和进了什么事件里,如何死去的,可是我想我在这一刻,全江湖人应着方乾的声音高喝着除魔卫道,冲我们二人举起刀刃就要冲过来时,我明白了,该看透的不该看透的都看透了。
爱别离,贪不得,我舍弃了一切,佯装自己还残存七情六欲,还是个鲜活的姿态,可实际上我早早的就没了一切,只是靠着要护着周遭人的执念勉强撑着而已,我想和花繁在一切,百年无忧,我想强大起来护着老头子,我还想护着天青,想她冲破应如是的判词,幸福圆满,儿孙满堂。
花繁同我之间爱恨纠葛太深,我为了强大起来,决意了断,养我十多年的老头子死了,天青也是半死的姿态,哀莫大于心死,我想护着的一切都护不住,一整个江湖人只听信片面之词,被除魔卫道的字眼蒙了头脑,我的父母最是正直不过,却因信了云深不得好死,天若水千辛万苦只求得骨灰,骨灰埋在院子里的老头子最常赏花的树下。
这一整个喊着除魔卫道的江湖人里,有谁惦记过我父母呢?生死寂寥,江湖最是无情,把爱恨情仇辗转成茶余饭后的谈资,再浓烈的爱恨也禁受不住众人之口,经了众人之口爱恨便也变得单薄了。
“浮生只合尊前老,雪满长安道。”
我吟诵着老头子最爱的一句诗,拔剑而出,莲生和尚已经退开了,我扫一眼柴桑,笑着给人一句让开,祭出身为白笑狐的天若水最狠的一招来,那一招我练了很久,都不曾挥出,老头子说我不到家时不准我丢人现眼,我挥出那一剑,圆润如满月,我老爹称其为,霜月斩。
那些人齐齐推开,在前面的几个人已经受伤了,我嗤笑声,道:“你说我是歪门邪教?那你可认得这招?”
我笑,朝着方乾横劈出一剑来,那时我爹天若山惯用的一招,名为秋水长天,只是那烟波浩渺的意境由我作来便成了杀气腾腾的,自然是杀气腾腾的,天残九法,我已修炼成了,最后一点眷恋不舍,随着老头子身死,和这天青的泪一道融入泥土。
我挥着染血长剑指着一个青衣老道士,指着人呢逼问道:“霄琅教的老道士,你年纪够大,你说说,你们为何纵容自己大弟子跟妖女纠缠不清,那妖女的面容又像是何人?”
我挑挑下巴,冷笑着问:“你们几人,真的不觉得眼熟么?”
“医圣韩冰心,他们二人,是医圣韩冰心和上一任武林盟主的孩子,为叔父天若水照料,长大成人。”
老道士淡淡道,声音却弥漫开来,所有人都能听到,我继而把剑送上前一分,冷声问:“云深道长可否亏欠我叔父,我爹?道长,你是知道的,我就不信这霄琅教上下无一人知晓,若是无人愿意说,我就把霄琅教全杀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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