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霎时风动,抖下几片黄叶。
落叶轻坠上斑驳发髻,树下几个婆子正在说话,鼻间喷洒雾气。
最右侧王婆子晃了晃头,提着洒水壶甩出条弧线,细细水珠串线追上,部分压着黄叶入泥,余下大都扑向盆中绿菊。
“你们听说了么?昨日里玉儿小姐又挨夫人罚了。”
王婆子砸着嘴看向左侧。
边上是施府有名的几个碎嘴婆子,刚凑在一处,闻言不由神情各异。
不知是谁一声短叹,带着秋晨凄寒,化作无形云烟笼上众人衣襟发梢。
虽皆知是常事,却难不唏嘘。
静躺地面的落叶连同泥灰一道,被扫帚扬起压下,另几人给张婆子让开位置,由着她清扫四周。
“本来就是个没了爹娘的孤女,还可怜她干什么?”
张婆子放下扫帚,撇撇嘴角,打着哈欠又向其余人道:“老爷夫人留下她,给她一口饭吃,这已经算是好心,你们哪有什么闲工夫管主人家的事情?”
话音刚落,水壶被重重放下。
闻言,王婆子睨着眼低声嘟囔道:“你们不知道,咱们老爷之所以将她接过来,是那玉儿小姐家还有些财帛需得人继承,偏生她那脉血亲单薄,实际上是咱们老爷捞了好处才对。”
“还有,咱们老爷不是济州吏目么,将她留着,那日后但凡有个什么要求人的,将她送过去……”
“诶!”
话还未停,旁边赵婆子轻碰碰她的肩,一双眼往后斜了斜,示意她快些闭嘴。
王婆子顺着目光瞟去,见管家婆子正向这边来,于是也不情不愿噤了声。
院中随之安静下来,众婆子各自散去忙碌,不再多言,只那张婆子愈发卖力,挥舞着扫帚划过地面,沙沙响个不停。
响声穿过半旧木门,钻进施玉儿耳中——那些婆子终于消停,她揉了揉眉梢,微垂的双眼中疲惫未消。
深秋湿寒,屋内闷潮,鼻息间总有些淡淡霉气,挥之不去。
她起身缓缓行向窗畔,听到扫地声远去,才将窗子支起。
昏暗的屋子瞬时明亮许多,她抬手遮了遮光,冷风便从袖口灌入,霎时刺遍全身,直入肺腑。
施玉儿紧了紧衣襟袖口,转身抬眼,看着拥挤简陋的小屋,怔了怔神。
墙边小榻上铺着朴素但干净的床褥,夜里辗转难眠时的吱嘎声犹在耳畔。
角落两方箱笼中,寥寥几件单衣叠放得整整齐齐,近旁是座红漆斑驳的妆台,昏昏铜镜中映出柄模糊的桃木梳,再照远些,便是张陈旧小几。
小几上摆了盏油灯,灯油几乎耗尽,灯下佛经抄本刚刚被风翻开。
分明日常起居全在此处,早该习以为常,却骤然生出几分哀伤。
施玉儿折回小几旁,随手将被风吹乱的书抖平整后,漫不经心翻看着。
翻到末页,见有几行空缺,她默了良久,随即提笔将最后几行誊抄完整。
笔刚放下,王婆子聒噪的声音复又传来,其余人紧随其后,嚼舌絮叨,无止无休。
大约是管家婆子已经离开三进院,这群婆子便再不顾忌谁了。
施玉儿归置好佛经抄本,不再理会窗外嘈杂,伏案枕臂。
她的目光斜斜望向窗下墙边的白瓷瓶,瓶中是枝放置已久的干桂花,馥郁馨香早已散尽,眼睛微微阖起,掩去其中疲惫,呼吸愈发轻缓。
恍惚间,似有桂花香入鼻,她又回到了那个时候。
那时父亲还未被海难吞没,母亲仍然康健安乐,她亦有家可归,而非寄人篱下。
这是她无数次梦回的场景,如细网般在她笼在不可溯回的曾经。
这个梦混混沌沌、浮浮沉沉,施玉儿的眉间微蹙着,紧闭的眸间在扇般的睫中沁出水光来,贝齿咬着殷红的唇,钝痛感将她从梦境中拉回现实。
一滴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,她微支起身子来,将支摘窗合上,隐在麻纸透进浑浊的光中,无声嘶哑着哀鸣。
她就如断翼的幼鸟,身如浮萍,彷徨着在揣测与担惊受怕中度日。
桂枝上的花瓣已经有些蔫,鹅黄的圆瓣飘落在平案之上,景亦旧时景,只可惜如今早已物是人非,她就连是要落泪,也只能藏在见不得光的角落,不要叫自己再受多些蹉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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