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柴荣亦站着,目光如涟漪轻漾的湖水,一波接着一波打在赵匡胤身上。
宫殿四周重重叠叠的罗幕飞纱隔开了屋外的夕阳,只将一屋子半暗半明的光线笼在君臣二人身上。
许久之后,柴荣挥挥手,轻松地笑道:“既然如此,朕也不勉强。
只是事关重大,朕许卿为心腹,才直言相告。”
赵匡胤忙道:“微臣不敢泄露只字片语。”
柴荣笑了笑,道:“朕当然知道卿的忠心,不知道卿可有耿直之人推举?”
听到此言,赵匡胤暗自叫苦不已,只觉得自己刚避过一只猛虎,迎面又遇上一只饿狼。
自己即将手握重兵,再妄言朝政,那便犯了大忌讳,偏偏圣上不断逼问,他只好胡乱诌了几个素有贤名的儒学大臣。
柴荣频频摇头,两道剑眉越蹙越紧。
赵匡胤见状,只好无奈道:“臣也不知能推举何人了。
容臣回去思索几日,再来回奏。”
柴荣仍是沉默不语,赵匡胤无奈地指了指御案上的奏章,道,“依臣之见,这封奏章写得倒清楚犀利,成文之人或许能堪此任。”
柴荣骤闻此言,眼中竟闪出一丝欣喜的光亮,微不可查地颔了颔首,道:“卿退下吧。”
赵匡胤倒退着出来。
一出文德殿,扑面而来的凉风吹得他打了一寒战,才发觉,外袍下面的两件棉绸单衣早已被汗水浸湿。
短短一个时辰的御前奏对,他只觉得自己在鬼门关前来回往复了几趟。
他沿着来路往回走,一路的华彩喜庆,在他眼里都褪成了暗灰,君意是要用,君心则是猜疑不定,尤其在朝中权势格局即将有大变动的时候,君心的猜疑只有更重。
为人臣者,日夜殚虑,如履薄冰亦不为过。
他轻叹了一口气,抬眼远望,正是华灯初上时,无数宫院的华美宫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,灼灼明耀,将这人间繁华都笼上了一层奢靡氤氲。
这般的浮华,本是他平日最爱见的,此时却像一团一团的杂草,漂在心上,有种如鲠在喉的恶心。
待赵匡胤回到家时,夕阳早已没收了最后一缕明媚。
赵志带着小灯出来迎他,刚走到垂花,便见贺氏单薄的身影候在廊下。
为图喜庆,她亦换上了织金团绣的大红袄裙,玉色绞纱的牡丹花纹从裙摆处往上绽放,又被烟色的狐裘大氅掩住了。
她没有打灯,在她背后是笑语喧哗的暖室,隐隐绰绰的烛光透过重重夜色,将贺氏身影映成了一道消瘦的剪影。
家人们早已布置好小年夜的饭菜,只等他回家,而她却更加焦急,只身等候在此处。
赵匡胤心底涌上一股暖意,逼得他几欲落泪。
从前他还是一个街头浪荡子时,新婚的贺氏便是这般每日在家做好饭菜等他。
有时候,他会带着三五成群的朋友回来吃饭,贺氏亦是笑脸盈盈,一面赶着去厨房增菜添饭,一面还要跑去街上买酒回来。
年轻时,家庭娇妻比不得金戈铁马、扬名立万的壮志雄心;年长了,又忙着名利奔波,算计筹谋。
他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太多,世间荣华,美女名驹,但这些与眼前这个人相比,竟显得冰凉且遥远。
门廊间石榴树的枯枝横溢旁出,更显得人影单薄得带着几分凄凉。
赵匡胤快走了几步,握住贺氏的双手,温责道:“大冷的天,不在屋里呆着,偏在外面受寒,生病了怎么办。”
贺氏嗤的一笑,道:“今日小年夜,官人可不许说不吉利……的话。”
她的尾音带着颤抖,是勉力压住咳嗽所致。
赵匡胤皱了皱眉,侧首看她,苍黄的脸上像覆盖着一沉薄薄秋霜,大红色的胭脂浮在面上,也未能使气色看起好多少,接近发鬓的额头,在这寒冷的冬夜,竟冒着细密的汗珠。
赵匡胤大惊失色,道:“你生病了?快派人请大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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