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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与政权的斗争,就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。
—米兰·昆德拉《笑忘录》
唐蘅二十九岁的时候,己经鲜少梦到李月驰了。
那些事情成为上辈子的记忆,被澳门强烈而燥热的阳光晒着,如薄薄的一片冰,很快就融化掉了。
前几年他曾有一次去贵州的机会—一代替犯哮喘住院的王山老师到铜仁出差。
他原本已经决定要去,临行前却接到某所大学的邮件,邀请他到香港参加年度社会学论坛。
铜仁之行的带队人徐主任得知此事,大手一挥道:“那你还是去香港吧!
我找梁楠跟我们去!”
“嗯,”
唐蘅顿了一秒钟说,“那就好。”
不用去贵州了,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其实也不必如此紧张,唐蘅自嘲地想,谁知道李月驰出狱后会去哪儿呢?去年学校附近的酒店装修,工人全都是内地来的。
他们清晨到澳门,傍晚回珠海,所以每天傍晚从学校去拱北口岸的巴士上总是挤满了学生和工人,汗味儿混合着巴士特有的汽油味儿,令人几欲作呕。
唐蘅不喜欢在傍晚时出门,因为他讨厌夕阳,当然他也不喜欢坐巴士,因为他晕车。
但那天实在是事出紧急,如果他没记错,是徐主任邀请来澳门开会的某位老先生高铁晚点,而徐主任了,又有事走不开,临时拜托唐衡去珠海高铁站接人。
那天他贴了晕车贴,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。
即便如此,当巴士行至排角银河站,工人们争先恐后地拥了进来,汗味儿、汽油味儿、巴士座椅淡淡的皮革味儿,还有不知哪个学生的香水味儿,这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,令唐蘅开始反胃。
巴士驶上澳大桥,夕阳沉沉,悬于苍黄的海面。
几缕余晖透地过玻璃,映在唐蘅紧闭的眼皮上。
车厢里充斥着工人们的广东话,来澳门几年了,唐蘅还是听不懂。
唐蘅睁开眼,打算再含一颗薄荷糖。
当他的手伸进衣兜,忽然顿住,没有动作了。
仿佛有人在他混沌的脑袋上狠敲了一棍。
他看见—一是他看错了吗?不,他不会看错。
那个人,那个人绝对是李月驰!
李月驰站在车厢后门的位置,穿着和那些工人相同的灰色工作服,耳朵上戴了只耳机。
他垂着眼,像是在专注地听歌,也像是有些疲倦,一缕余晖给他的侧脸镶上金边,他的鼻梁还是那样挺直,下颌的弧线却更分明了,他瘦了。
在那十几秒钟里,唐衡简直不敢呼吸。
为什么?
为什么李月驰会来澳门做劳工?
他虽然入过狱,但好歹有重点大学的本科毕业证。
唐衡想过,他出狱后或许能去私企做个普通文员,也可以做家教。
他为什么会来澳门?
难道,难道是——
某个念头浮上心间,唐蘅狠狠地攥住兜里的薄荷糖,因太用力了,糖丸在他手心裂成了两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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