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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想起来了。
十六岁这年元日灯会,她确实看中一盏灯,那灯巧夺天工,引得无数人竞相争夺。
父兄顾忌着她的喘症,从不教她去人多的地方,每逢集会都是让她在雅间遥遥观望,至多让她乘着车舆去挑些时兴玩意儿。
可她实在想要那盏灯,趁着父兄不留神的间隙,她换上女使的衣裳,围上遮风的面帘,央求武婢祝衡用轻功捎着她,一路跃过屋脊、踩过枝桠,前去夺灯。
初春料峭的风掀得她衣袍翻飞,打着旋的雪粒子顺着风灌进她的裘领,冻得她一边发抖一边流涕,她怕祝衡发觉极力压抑,一颗心却似飘扬招展的旌旗,生出从未有过的恣意。
她用催促的话语掩盖自己的不适,迎着风雪紧赶慢赶了一刻钟,终于在众人之前夺下那盏灯。
事后她不免病了一场,为了不被父兄察觉异样,她将灯盏锁在箱笼深处,每每夜深人静,才敢披着裘衣、借着月光拿出来看一眼。
她总觉得,灯盏虽轻,所承载的重量远不止于一夜,还有更多她无法言说的东西。
就和挂在她卧房的那支纸鸢一样,是她轻易不能舍弃的外物。
可惜她终究没能做到。
开春去国子监进课,她只是听杜俪提了一句——谢寰正在找一盏九枝灯轮,她就将灯送去了魏王府。
没头没脑的,就像她误入围场那一次,本以为劈上她头颅的会是饿虎的利爪,谁承想扑面而来的是谢寰的鹤羽大氅。
她裹着浸满梅花香的大氅,呆立在一旁不敢添乱,待到少年解决了祸患,她掀开大氅想要道一声谢,却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将二人彻底隔开。
此后就没有了道谢的机会。
姜聆月顿觉这物件无甚推脱的意义,她接了过来,发现是只小匣,掂上去颇有分量,登车时顺手递给了驭马的祝衡。
祝衡是姜聆月一手培植的,向来唯她马首是瞻,这回收了匣子,却被圆脸内使紧盯着不放,隔了半条路,她都感受到那张圆脸冒出的幽幽怨气,忍不住问了句:“女郎,里头的东西十分要紧吗?
姜聆月探入车厢,发觉掀帘的人正是青鸟,正想着如何料理此人,听到这话,脑中闪过圆脸内使的说辞,总觉得他暧昧不明的态度昭示着某桩大麻烦,一时不耐,一把撂下了与外界连通的轩窗。
内使被姜聆月的冷脸一惊,心里犯起了嘀咕:殿下交付姜女郎的事时那样平静,他原以为十拿九稳呢,如今看来不尽然罢!
车厢内,青鸟被关窗的动静唬了一跳,她皮肉一紧,担心自己办的事露出马脚。
但见姜聆月一脸不虞,却不曾对她发难,料定她是落选了心情不佳,立即松了口气,凑上去套话:“女郎瞧着不大快意?是因婢子与您走散,给您添了麻烦么?莫不是耽误了宫宴?”
青鸟伺候姜聆月六年,自认为将她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,说到底就是个半大的小女娘,即便比一般女娘性子冷清些,心肠还是软的,对下人都不大红脸。
是以常用应付自家妹子的法子来应付她,未尝有失。
不想这一次姜聆月听了,全无接话的打算,而是将话头抛给了她:“我险些忘了你是学过规矩的,想必清楚得很——主子进宫家奴必得牢牢跟从。
既如此,更衣以后为何不尽快归来?”
青鸟猝不及防,答得磕绊:“婢子今早吃了块发酸的胡饼,更衣的次数就频了些……”
许是意识到这个借口过于拙劣,她连忙找补:“宫规森严,婢子不敢给女郎添乱,然因出了净房认不得路,只好跟着巡兵出宫等候了。”
姜聆月闻言挑了挑眉。
京中凡有待嫁女的人家对待梅花宴无不精心,她身边两个得力女使,一是祝衡,二是阿胭。
祝衡是武婢,不宜入宫,阿胭是她阿兄从江南领回的女奴,进府不足三月,纵是忠心,规矩行止却须细细打磨。
而青鸟的外祖父是个秀才,她打小识文断字,宫里的规矩学起来比常人快得多,父兄这才放心让她随侍,为此赏了青鸟一家不少好处。
况且姜家富庶,一个二等女使的份例,已经比得过平头百姓一年的嚼用了,哪里会短了她的吃穿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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