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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周就不再是这样光景了,高考一结束,家长们都会来,帮她们将宿舍的行李全搬回家去。
泳柔走在前面,嘴上逞能,心里却也不舍,但愿时间无限拉长,再晚些告别。
她慢下脚步,周予赶上来,走到她身旁,牵了她的手,说:“我送你回家。”
她原本想说,你这路痴,把我送到了家,自己找不到回码头的路怎么办?又怕说出了口,周予真就马上登船走掉,因此拽牢了掌心里的人,左思右想,最终只说:“好。”
说完,觉得自己太过顺从,悔得兀自红了脸。
她要她陪她走这段路,只恨这就是最后一次,恨这条路有尽头,她的手指扣进她的指间,心里有些什么满溢出来,几乎希望她们骨血相融。
奇怪学校离家这样近,从前倒不觉得。
村子临近了,有几个大人在村口老树下闲坐,泳柔与他们问好,谁家叔伯,谁家姨婶,以及——“老叔公好。”
泳柔的嗓子紧了,老叔公坐在人群中间,盯死了她,目光怨毒,没有应答。
他几乎没有头发,裸露的脑壳上长了几滩霉菌般的斑点,整个人弯折了,驼得厉害。
再过几月,他就要满100岁了。
叔伯姨婶们问了她几句高考的事,她如实应了,老叔公闭上眼睛,发出的声音像一口浓稠的老痰:“就不该让女的考学,世道全坏了。”
大人都当没听见他说话,继续笑笑谈谈,恭敬地递盏茶给他,泳柔趁机拉着周予走过,听见身后众人复又谈起新的祠堂:“那正厅的玄武,坐北朝南,这是有讲究的,叫水缠玄武,遇水发财……”
周予低声说:“这老叔公,上次我们在妈祖宫也见过。
他是不是不太喜欢你?”
“他一直不喜欢我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所有女孩子他都不喜欢,不过好像尤其不喜欢我,我成绩好,他说我太好强,说女的压男的一头,都不是什么好的,将来都要克死人。
他也不喜欢我妈,说我妈恶毒,故意不生儿子。
算了,不说他,反正他也活不了几年了。”
泳柔晃着周予的手,两个人越走越慢,村里不过那么两三条土路,六七条巷弄,她们翻来折去地走,时不时还要避人耳目,免得被大人拉住寒暄,尤其怕遇到大伯,或是以方光耀为首的那帮讨人厌的年轻男孩,经过大伯家院外,泳柔听见那熟悉的嘹亮嗓音在院内响起,吓得立刻拉着周予跑进小巷,两个人东躲西藏,与世界玩着假想的躲猫猫,假想她们共同躲进了某个谁也发现不了的角落,某个只有她们的角落。
荡了几转,泳柔想到新的去处,提出要带周予去看新宗祠,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,她只想与她一起躲得久些,她们绕最远的路,走到村委会附近,那从前宗祠的旧址上,果然已修起新的庙,柱上未干的朱漆鲜赤如血,大门匾额金色题字:方氏宗祠。
门上未落锁,她们直往里进,宗祠内空旷无人,庭院正中果然是那个什么劳什子风水阵,实际只是个假山池塘,装着电力驱动的水风车,搅弄出汩汩的水声。
周予指着池塘边角的摆饰,说:“有只乌龟。”
泳柔噗嗤一笑:“你刚刚没听他们说?什么乌龟!
那是玄武,保佑他们遇水发财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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