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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慢慢有了年纪和阅历,一些东西流水似的逝去,他每常回忆,深深眷恋,要是可以,情愿不要长大。
然此一时彼一时,人的身份变了,处境也得顺势而变。
自己当了皇帝,大伴便得替他管着司礼监,管着东厂锦衣卫,这些权柄是皇帝的胆儿,没有不成。
大伴忙,于是身边最要紧的那个位置出缺了,月徊成了最好的补给。
她和梁遇是一根藤上下来的,且又有另一番风味,他的私心作起祟来,忽然明白一个道理,只要留住了她,梁遇就是栓了线的风筝,飞不高,拽得住。
因此皇帝极尽诱哄之能事,“早上吃不了,就想想晌午的膳食,白扒广肚、菊花里脊、清炸鹌鹑、红烧赤贝……下半晌朕闲着,还能教你制香,怎么样?”
皇帝坐在高高的御辇上,低头说话的样子像路遇街坊,字里行间透出脉脉温情来。
月徊不敢造次,谨慎地呵了呵腰,“奴婢不敢在皇上面前讨吃的,奴婢只知道伺候皇上。
皇上让奴婢做什么,奴婢就做什么,奴婢听皇上的示下。”
但是她不傻,她暗里也觉得心惊,昨儿夜里她和哥哥闲聊的那些话,有吃食也有熏香,今儿这么巧,皇帝拿这两样来骗她,究竟是有人听了壁角,还是皇帝蒙对了?她是前儿半夜进宫的,也就昨天囫囵呆了一整天,政局上那么多的针锋相对,她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。
皇帝病愈后留了她两个时辰,她陪着说外头的见闻,告诉他什么叫“响闸”
,码头上卸粮食的工人打着赤膊怎么偷粮食,说得绘声绘色,皇帝也听得很高兴。
这是关在富贵窝儿里头的金丝鸟,瞧着华贵,手握江山,但底层的那些辛苦他欠见闻,因此一递一声询问也不拿大,很有虚心求教的意思。
月徊愿意和他说,说到高兴处不觉得他是皇帝,就是年纪差不多的一个闲人,聊起来也是闲聊。
可她好像真的有点儿忘形了,忘了人家是什么身份,忘了这紫禁城里的一切都随他心意处置。
她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察觉,横竖她心里先忐忑起来。
昨天的没上没下,到这里就该打住了,别因自己一时口没遮拦,给哥哥招去什么祸患。
没见过猪肉,但她见过猪跑,乾清宫里伺候以太监为主,司礼监又都是太监当值,那些办差的怎么说话,怎么谨小慎微听示下,她能学个十成十。
皇帝对她忽来的正经也没作什么评断,不过淡淡一笑,然后收回视线坐正身子,望着前方宽阔的广场道:“过会子来吧,还有些事儿,朕要和你说道说道。”
月徊又弯下半截腰,帽子两角的红绳细缨垂下来,在晨风里轻摇。
伺候銮仪的太监们受过调理,他们穿着紫禁城里最体面的吉服,每个人一样高矮,每一步也是一样大小,肩舆在他们肩头稳稳的,上坡下台阶纹丝不动摇。
一行人神气活现抬着皇帝往乾清宫去了,月徊目送圣驾走远,这才直起身问一旁的承良:“万岁爷回来了,咱们掌印怎么没回来呢?”
承良说不急,“今儿才在前朝站稳脚跟,接下来还有好些事要处置。
再说这宫里主子多,像先头老皇爷留下的老娘娘们,除了发落到陵里守陵的,剩下的全养在寿康宫和寿安宫。
十几号人呢,要吃要穿还不爱找别人,专找老祖宗,老祖宗又不好推辞,少不得亲自过问,实也艰难。”
他摇了摇脑袋,“今儿八成又有闲事了,依着我说,大海架不住瓢舀,这么下去事多伤身,理她们干什么!”
月徊不好多嘴,只道:“能者多劳,宫里老娘娘都有道行,是宁撞金钟一下,不打破鼓三千。”
言罢整了整冠服,笑道,“得了,我上皇上跟前伺候去了,回头掌印要是问起我,请替我应一声儿。”
她一并足,一颔首,简直把太监行当的架势学到家了。
承良愣了一回,见她沿着御道旁的甬路疾步去了,要是不瞧脸,光看背影,像个没长成的半大小子,没头没脑透出一股子机灵劲儿。
御前的每一样活计都有专人伺候,譬如上茶水,换衣裳,这些外人不能插手。
月徊懂规矩,暖阁的帘子放着,里头一点声响也没有,她就在门旁侍立。
等到托着黄云龙包袱的太监却行退出来,里间扬声叫月徊,她忙应个“是”
,垂手迈进了暖阁。
皇帝才换上常服,鲛青如意云纹曳撒的领缘镶了一圈狐毛出锋,衬得面色冠玉一样。
因前儿大病了一场,到昨儿入夜才缓过来,眼下还有青影,但气色比之昨儿已经好了太多,人也显得很精神。
他面前放着一盘枣儿,个个长得赤红,往前推了推道:“这是回疆才进贡的,朕尝了一个,很甜,料你也喜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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