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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显然也知道这一点,撩起一边帐帘,眼睛望着顾沅催促道:“如何?”
“极好。”
顾沅真心实意地称赞,“陛下像是喜欢二王的字,如今也还是习他们的字么?”
皇帝怔了怔,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,又变成八风不动的安静淡漠:“朕自登基那一年起不练了。
此非天子所宜——前朝废帝,也极好书画。”
九州自始皇帝起几千载,皇帝走马灯似地换了几百个,明君少,昏君多。
史官们早把君主昏庸的原因在史书里注解得清清楚楚,几乎都可以概括为一连串的偏好:好杀、好听谗言、好独断、好佛、好修道、好酒,好色、好游猎、好嬉戏、好园林花石、好奢侈、好诗词、好书画——
阁臣翰林们尽忠职守,要把皇帝培养成一代明君,严防死守之下,皇帝的爱好一样样在阁臣翰林的防微杜渐里荒废,只剩下每天批不完看不尽的奏章。
顾沅的心底一沉,皇帝却只习以为常地淡淡一笑:“幸好朕是天子,倘若朕现在是个宗室,只怕过不了承爵考,不过要是考奏章公文,朕恐怕还能一试。”
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落寞,顾沅心里更是不忍起来,略一踌躇,便低声道:“琴棋书画本是寻常事,几位阁老重臣,也都各有所长,偶尔为之,并不会有碍政务——臣不擅琴,对棋画倒略通一二,陛下若是有兴致,也可偶作消遣,如何?”
皇帝讪讪然闭了嘴,扶着床围一拧身,老老实实进了御帐重新躺下,脸上有些隐隐发烧。
平日里越是寡言的人,起了谈兴越容易滔滔不绝,她极少与人这样闲谈,一时兴起,就没了分寸。
又一次在顾沅面前丢了脸,皇帝按捺着心里的沮丧,闭上了眼睛——就不提第二日的早朝,顾沅此刻还在榻前服侍,自己早些睡了,顾沅也能早些回去歇息。
然而人通常都是越想要自己入睡,反而越不容易入睡,皇帝躺了片刻,依旧是没有丝毫睡意,睁着眼睛数了一会儿帐帘上的缠枝暗花纹,她轻轻叹了一口气,自帐中坐了起来:“阿沅,你把安神汤端来吧。”
顾沅的声音依旧是那样从容清雅,让人想要一听再听:“陛下还是睡不着?臣敢问一句,以前这种时候,司设该如何侍奉?”
皇帝想了想,被人哄着睡觉的记忆太过遥远,仿佛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:“不用司设伺候,朕起来读书看折子,第二日中午再补眠就是了。”
顾沅的声音停了一会儿:“臣幼年睡不着的时候,阿父总会读书给我听,倒是颇有功效。
臣冒昧,也给陛下读一段书,可好?”
“好。”
皇帝并不觉得读书有什么功效,但却舍不得顾沅的声音,略一沉吟便应承,“不必费心,从案上随便选一册就好,也别太久,读一炷香就够了,早些回去歇着。
朕平素熬夜的时辰也多,早惯了。”
她想了想,又加上一句,“自己寻个绣墩,到炭盆边儿坐着读,久站费神。”
顾沅轻细的脚步声停住了,殿内寂静无声,并没有挪动绣墩的声音。
皇帝有些后悔,这样絮絮叨叨的啰嗦,想必顾沅又会觉得自己话多了,她忍着担心等了一会儿,顾沅的声音却突然伴着脚步声一起响起:“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。
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——”
皇帝书案上素来只放史书或是历朝通货志,并没有老庄典籍,显然是顾沅在背诵。
皇帝于《庄子》不过了了,只觉得文辞汪洋般肆意自在,然而配上顾沅的声音,便更添了一股清泉流水般的音律,让人闻之心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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