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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木棠不说自己头疼,却仍旧想不通那一瞬的委屈波涛汹涌到底是从何而来,又是如何绑架凌虐了她的心智,使她的嘴说出违背脑袋的意思,却竟然是心底最真挚的答案。
她害怕,怕了一辈子;哪怕鼓起勇气重活一世,这份胆怯却反倒变本加厉。
她怕,因为她眼瞎选错了路,她的心却不瞎,是在能将“四无丫头”
的本来面目看清。
是那么渺小的蝼蚁啊,春风一样吹过就散,完全不值一提。
哪怕她跟去户部,哪怕她攀上了何府;段孺人纵然笑脸相迎,婢子亲事纵然毕恭毕敬,可荣王府的门是纸糊的,她心底的门还远不如;段朱氏一迈腿就能进,她的晋郎却偏偏留不住。
所以她肿了两层眼皮,唇下生了乌青,法令纹好像骤然出现,连一双饱满漂亮的杏仁眼好像都没了光泽。
可纵然是在辗转反复的梦里,断掉的腿脚却还是要去那处悬崖峭壁。
她好像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,却居然甘之如饴。
,!
直到朝闻院里的那一声“子曰”
。
他不过随口一言,她不假思索应声便接。
这样与生俱来的默契,大约是养尊处优炼出的烙印。
阿蛮此前没有,此后也不会有。
纵然挑灯夜战,蒙混过关……她一双生机勃勃的鱼目,却到底比不得价值连城的明珠。
所以她退了一步。
而后他大叹其气,念些晦气吓人的语句;他望向赵家姑娘的眼神却是炙热的,在殷切期盼着的……却在下一瞬——赵家姑娘犹豫迟疑的瞬间——冷却成不屑一顾的轻笑。
长夜未尽,晨曦未至,李木棠什么都看不清,可她哪怕是用鼻子,也好似清晰触摸到他的所有一切,通晓他所知所感……所以她往前去。
他不屑于学有遗漏的赵家姑娘,他轻蔑于失了清白的赵家姑娘;他欣赏于百折不挠的赵家姑娘,他惊喜于学有所成的赵家姑娘。
后面那些不是李木棠,前面那些远胜于阿蛮。
所以或许是他精疲力竭走来的那一瞬,在他想要倚靠四无丫头的那一刻,她竟然先倒下了。
她要离开。
在泰山崩塌以前。
换回寻常衣衫,她最终还是舍不得,将两千余银票还揣好在荷包;明令强行留住了小邵与童昌琳,她再甩下两名贴身婢;不过自己骑了小红马,正当无处去时,落香庵里传话说段姬病重救命。
哪有比这更好的消息?她能驭马前来,简直像是撑了最后一口气回光返照!
此刻她躺在七八人公用的通铺上,抬眼看着结了蛛网的房梁。
破旧被子盖在身上,她有些困了,日子寂静地寻常。
兜兜转转生离死别,大约什么都没有改变,哪怕她想要矫揉造作落下些泪来,肚子里竟然空落落一无所有,胸膛内反而有些发麻了。
段姬说尼姑庵里活着可不简单,每日坐禅、课颂、斋饭各有定时,哪怕她尚且只是带发居士,本也容不得这般放懒。
“何况不敢给住持知道……我只是吓得眼黑心慌、喘不过气来,实在需要请你镇镇场面。”
午后的课颂声起了,满院佛像正静静聆听。
“主家买了戒牒,却过了春日的受戒大会。
带发修行得等到秋日里……或许还得求殿下恩典,准许放了此身自由……主家却未必肯张这个口……寄人篱下,粗活重活皆要亲历亲为——我本是农户出身,这些算不得什么。
只是、只是……”
她欲言又止,李木棠也不多加追问:“只是我有一件好奇事。”
段姬咽口水,小心点点头,“你既然不再是媵侍……虽然是以后不再是;现在也没有法号,我要怎么唤你?”
“禾苗。”
那张沉鱼落雁的面目轻轻红了双颊,眼中荡出一些似有似无的泪水,“禾苗的禾苗。
本是乳名……就叫做禾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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