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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夫走后,手下看着季钦手上的流血的伤口,问:“指挥使,您的手需要包扎吗?”
菊花炭发出一声轻响,季钦在这空档里顿了顿,轻轻摆手,“不必,你们都先下去吧。”
——榻上,阮清攸惊厥歇后又拧起了眉,不知魇进了什么梦里,不知一会子又有什么意外,季钦决定留下。
阮清攸的噩梦,说来,不过是他的当下而已。
这些年来他日子过得总不济,小病小灾不断,似近日这般的起高热也像是用饭、饮水一般寻常。
只是这般差的身子骨,磋磨了这好些年,竟也一点没有要撒手西归的迹象。
阮清攸想不清楚,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。
就像当年,阮氏满门抄斩,上至耄耋之年的祖母、下至不满周岁的侄儿,齐齐命丧明火执仗的那个夜晚,只有他自己免于一死。
那一次,世人都道是,他因给太皇太后守陵才躲过了一劫。
但那日,他分明已被人从皇陵旁的屋棚里拖出来,分明都已赶到了血流遍地的阮家大宅门前,却又被原原本本、全须全尾地送回了皇陵。
漏夜来往,像是从未离开过。
可是守陵期满之后,偌大的京城已无巴掌大的地方许他容身,倒是辗转投到了几位族亲门上,却到底被忌惮罪臣之后的身份。
到最后,还是他自己寻到了个村野西席的职位,靠着每月一吊大钱的月银勉强度日。
那村子离京极远,抬几步便要到河北境了,日子虽清苦,倒安乐,阮清攸便在那地方安置了下来。
三年余的日子弹指一挥,去年年边,他连炕底攒的几吊大钱都未来得及收拾,就如那日在皇陵被掳走一样带进了京城,红盖头一遮,成了泰宁侯府大公子的冲喜郎君。
虽无人收留,但族亲实在是太多了,想不出到底是全都钻进了钱眼里的哪一家将自己卖了出去。
阮清攸坐在轿子里,心情如同烧成灰烬火星四散的黄纸堆上又被人泼上了一盆冷水。
那时他已经被家破后的日子击碎了骨头,总觉到哪不都是苟延残喘,既无甚区别,那便无需在意。
所以稀里糊涂被塞进花轿,他连反抗,都未曾想过。
直到花轿停下,外面的喜宾高唱:“泰宁侯府到了!”
阮清攸才像是从一场浑浑噩噩的梦里醒来,京中世家侯爵多如牛毛,为何偏偏是泰宁侯……
但这时的醒悟与挣扎已然没有任何意义,他被人捆着押着,跟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拜了堂。
虽早有耳闻,但泰宁侯夫人徐氏、他的婆母的刻薄,还是让他瞠目结舌、叫苦无门。
嫁入侯府这些日子,比起当年挨个敲门请求收留时还更不及些,而这样的苛待随着大公子身死、他冲喜没有冲成,到达了顶峰。
曾经也是往来宫城,受人一个尊礼,听人一声“公子”
的体面人,如今再见往日熟识旧颜,却要跪着还礼,以一个买来的、冲喜的、守寡的身份。
在元宝、纸钱焚烧的时候,他看着腾旋而起的灰烬,又一次忍不住想:自己到底是幸运、还是不幸呢?是身死更为利落,还是这般不堪又难熬地活着更是得利?
他又忍不住想到当年使他逃脱一死的缘由……他非痴人,大抵是猜得到几分的。
但猜到、猜不到,于他今日而言,早已不是什么要紧事——
直到他在灵堂看见了季钦。
季钦红了眼睛冲过来,掐着他、质问他:“阮清攸!
我当年豁出前程换你一命,便是为了让你今日为季钤披麻戴孝恶心我?!
你明明知道我与他母子俩的过节,你为何如此待我!”
“我不是……”
阮清攸在梦里想要辩解,却说不出来究竟根由,“我没有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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